久不忆江南

睡虎

[size=]久不忆江南
    三天的假期，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或昏昏睡觉，或懒懒翻书。有时拖起身来看看窗外飘举的柳枝、澄碧的天空，感受着来自阳光地带的暖意，却竟然不肯移步出门，到轻风微拂中走走。静静地吸一支烟，任轻烟拂开眼前的一切物象，“江南”，这个久不复现的词眼却格外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向往。
    江南，既非梦断情殇之地，又非幽牵神系之所，甚至连她的具体面貌，我都不能回想清晰，匆匆打马三回，来如翩鸿去若无，脚印已被氲氲草香和幽幽竹影遮没，仅留的几幅照片也被学生瓜分得不见踪影，她以我为过客，我以她为流云，彼此会心，并无深交。绿叶荫覆之下读书，闲光泛波之中安坐，偶尔揪一棵草轻轻咀嚼它微苦的根，仰头看大雁排成斜斜的一行掠过长空，北方的春深夏近，也曾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但不如如何，我竟如此深刻地眷恋起江南的春天了。是因为院墙外隆隆辗过的卡车和腾空而涌的尘土？可三里之遥，绽蕊含苞，是不尽的春光招摇了；是因为窗棂前斑痕重叠体态苍老的高杨的枯干？可分明又有几丝柳条向你面前递来，仿佛是个激情四放的舞者，一次又一次发出邀请。心好像被漏空，一念之间仍旧想着江南。
    “我们去公园走走吧？”试探的询问弹于软壁之上。“江南”，更是一颗带着燃烧意味的炸弹，在一座疑网四埋的城市里，江南，是一处虚烟盛柳之都、花朝蜜夕之所。于是，我把它掩于意识之外，直至夜色沉寂把梦笼得四不透风，我在心底一次次梳理曾走过的旧迹，仍然还是忘不了它。
    西湖此刻定是游人如织了，花港前不知簇挤了多少人头，断桥上也该飞寄了不少有情人的憧憬吧？苏堤那头的塑像前，必定荧光闪烁，人人欲与前贤同杯共盏了。至于虎跑的流泻、三潭的闲宁，都在夜里白天织起一帘帘梦。哦，雷峰塔几度拆修，那金顶光芒也该在日落远山时把四周都带入一派恬静安闲了。灵隐的石头飞至青湿满苔的幽谷时，是否还附带了别样的期遇，让游人拱腰屈背，穿过石洞，摸摸佛身，更有一图吉祥者卧于那张石床怡然不知仙凡？我喜欢西湖，却不仅于以上这些，或者飞花拂面，或者长柳依人，或者绿荷清韵，或者莺哥和鸣。我更喜欢那些清幽无人之处，不存故典，无所命名，斜躺在长椅上身心俱松地睡一觉，或者看看书，望望透出的一角山形，听听远处轻柔隐约的鸟声，四周是浓密的青竹林，身下是安静得不知名堂的小动物们。这种感觉好象在去年仲夏的时候有过，那是在学校的一座小花园里，正值暑期，无人光顾，为此曾即兴写道：“小径独走影迹清，百木皆为不语朋。抱藤瓜秧偎风絮，参天桐叶听雨声。枝蔓有心徐徐拂，蝇蚁守分款款行。乱绿隔花花无恨，寂寞园圃鸟时鸣。”或者于静夜中棹一叶小舟，在清明摇曳的波光里与山相伴，与月对饮，想一些无边无际的事，诗是再吟不出的，因为无人之境已使我耳闭口噤。如果西湖没有一片清寂所在，那么走远一些，到位处闹市的省军区招待所，那里有一座疑似明清的建筑，其中一个房间极高极敞，厚重雕花的门窗，漆亮宽大的床榻，白天里太阳从窗户挤进它的手掌，铺在地上，也是一层昏浅的黄光；遇到阴雨天气，便泛出潮湿的味道。年轻人或者女性大多不会乐居此处，因为一到夜间更觉瘆人。我在那里，却真正听了一夜的江南雨。雨滴在夜晚被放大了声音，似乎形状也长大了许多，大块大块地砸到芭蕉叶上，远处绵密，近处入耳，汇成的音响把房屋罩住了，把人罩住了，把一夜的思维却解放了。你能想像西湖，湖面像细鱼踊跃，无数个精灵舞蹈其上，荷叶低头密密挨挤，互递温暖抗击夜寒，岸边的垂柳挂着粗细不一的清流，在古老的身躯上交错成四海五洋，水渚之间，雾气自下而上忽地腾起，又自上而下忽地坠下，似碎莲迭绽，小龙翻卷；你能想像钱塘江，白天里桀倔奔放的性格，在此时该是负重缓行的老人，流淌着血液，压制着脾性，放弃了鼻孔，以喉咙呼吸；再来想像你北方的家，那是浓烟厚雾之中怎样推解不开的一盏灯光啊。
　　苏州城外，寒山寺旁，钟声从天而来，落第游子对愁而眠，后人把它演绎为抒写一切惆怅的意象。面对江枫二桥下古运河的缓缓流淌，我说不出那挹挹清波里映出的红伞绿袄到底赋予今人怎样的感伤。倒是苏州城里精致的街亭，还有落地路灯一盏盏亮起，映长了夜行者的影子，拉远了相偎者的话语，此时若有寒山寺的钟声从遥远处传来，间或几声渺渺如香的弹词，即便独坐，也是好的，画舫雕楼掩在朦胧的夜色后面，我的心徜徉在无边的梦境里。这梦中或许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把一生的梦做尽了，屡问屡无忧惧与惊喜。
    若说劈风斩波豪情稍发的去处，莫过于无锡的太湖边了。无锡不大，街道也不大有碧树青砖般的参差掩映，但猜想得到深巷里的幽静，紫藤罗顺着墙根疯长的姿势，以及巷尽处老井旁沉睡的辘轳，它的朴素与苏州的清秀和杭州的开放俨然成为江南的三种格调。而我真正一次在人群中找到自我的是在三国城的太湖边。长波浩荡，虽没有洞庭的澎湃千丈，却也使人胸怀开畅，心情也迎风舒展。待登上楼船，傲空而行，衣角顿掀，发梢上扬，与黄海飞艇的眩目颠簸不同，你能睁开眼睛，四顾这天水间灰蒙蒙的苍凉。我是难以忘记那座祭风坛了，虽然知道那不过演艺人巧设的布景，但人在台上，抚摸着青铜的香炉，望望四围如带的湖水，昔与今交汇，虚与实相融，风与旗互动，形与声共鸣，你全然忘记了太湖，忘记了无锡，忘记了江南，你知道你回到了历史与现实的交界点，物是人非，魂梦萦回，我固执地认为那就是三国时期的古战场。
    同里的船娘唱起载客的歌，桨橹欸乃的古诗是找不回了，人们找到了一些皮毛却弃失了一些骨肉。到上海的旅馆里歇宿，外边又哔哔剥剥地下起雨来，便觉得有了这一晚，也不枉到繁华都市里走了一趟。至少，我的心已不再回忆白天里地铁与轻轨的飞梭，华灯初放时南京路的瑰丽，以及月满江面时外滩上的天气凉爽。这一切都不是江南的，而这雨声却好像江南。……
　　风物犹在，情性似改。随着身边事务的一项项累积，那份回忆已渐飘渐远，更无兴致去做合心适意的想像。“静日春絮举翼沉，燕语寥寥怕听禽。柳丝昨夜曾剪梦，琴声此刻遥不闻。意趣轻抛九重远，手足更蒙一尘新。闲探心思积何处，磅秤标度重十斤。”几十甚至几百个日子流走，遥远的时空于我似成奢望。而今天，却格外强烈地想念这样一处原本不甚清晰的所在，非是倾慕她的人烟阜盛、草茂树荣或者水秀云清，至于山川名物，胜迹旧闻，文化江南在此时并未掀稠我无法排遣的向往。那么，江南，在我此时的心中，便是一道符号，一种象征，一点托寄，一束枉然。

墨韵

欣赏，问好，不能忆江南，因为从来没有去过。

幽冥隐士

长期居住在江南，却反而忽略了阁下所描述的如许情感呢

amonk

江南，婉约派的圣地，我也曾差点迷失在那儿

睡虎

谢谢各位鼓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托寄，盛纳着凡尘间的诸多暖凉。

菊紫

诗书里见过无数次的江南，也曾在梦里低回，却不曾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