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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理由---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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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6 04:48: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引子



    混乱的情绪和还没回过的神让我有一些熟悉而又茫然的感觉,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哭---不,没有声音的哭算不算哭呢---应该是流了多少时间的泪了,原来我才知道,眼泪还可以这样的流,那是我无法想象得出的纵横交错和肆无忌惮。

   让我流泪的原因说起来也许有些荒谬,因为从下午五点开始我就一直在网页上阅读《玉观音》,一直看到现在,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我在整部书的结局处流连了一会,发了几秒钟的愣,就打开我的文件夹,开始我似乎遥远却又好象一直在我身前身后浮荡的记忆。

    现在我又开始流泪了,眼泪让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没想大声哭出来,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我把哭声堵在胸膛里,在它要到咽喉爆裂的时候突然刹车,用手紧紧捂住嘴,就好象骑车上街的时候不小心要撞人,却又及时把住闸门的那个样子。

   我懂得自己,其实是一个敏感自尊坚强的女子,轻易不会为了电影电视书籍里的感伤情节而掉泪。《玉观音》的原著我并非第一次阅读,改编的电视剧也看了不止一次,之前只是在心里叹息和感动,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波动。今天的阅读,不过只是让我有了泪下的理由。

  手还在有些发抖,也许因为夜太深了,有些冷的缘故,在键盘上老是找错字母。

    悲伤是从张铁军罹难时那一章开始的,我记得很清楚。
    当看到大难未死的安心在太平间见到丈夫遗体昏厥过去的一刹那,我突然也有了昏厥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不是发生在当下,而是记忆里的昏厥。

    那个记忆没有走远,它一直徘徊在我的身边,我平时没有看见它,是因为我一直在刻意地相信我能够忘记它,我甚至有些自信,它不会来侵扰我的,但是我最终还是错了,它只是在和我做着藏猫猫的游戏,它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窥探着我,须臾未离。

    在流泪开始得一会的时候,我拨了个电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拨这个电话,只是下意识地就拨通了,也许我想从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身上得到一丝鼓励或者安慰,让他用他的力量把我的悲伤拉住。
    他当然没有拉得住,我浓重的明显哭泣过的鼻音,让他在电话的那一头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得到预期的宽慰和询问,也许我内心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宽慰和询问,我只是说了几句我很难受,我哭了之类的废话,就自己把电话掐断了。

    我的心早已经缺失了一大块,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依然在渗着血。近几年来,我总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轻轻的,或重重的悲伤,

    在没有人看得见的时候......


                                                                      第一章


                                      一

    电梯里电流嗡嗡地响着,一群人谁都屏住了气,不说话,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红灯指示停在十五楼的时候,我被搀扶着的身体颤了一下,姑姑搂住我,她微微发福的躯体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让一直在发抖的我有了一点温暖的感觉。

    电梯门打开了,两个身着蓝色手术服的护士等在门外,当那副担架车往门口滑去的时候,我伸出双手,抓住了垂下的白床单,我看见自己插着输液针管的左手和那块床单一样苍白,手背上的青筋在电梯间的日光灯下,清晰可见。
   “阿芾!”我听见自己在低声地喊。
    姑姑赶紧把我搂得更紧,身后举着吊瓶的妈妈也拉住我打着点滴的胳臂,我感觉得出那只握着我手臂的手,也和我一样的虚软无力。

   我的手指从床单上滑落下来,却又突然伸出去,然而车子已经被推着起步,我什么也没有抓到。
    电梯门在我们身后渐渐合拢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尾随在那架担架车后面,天花板上安装得密如繁星的灯好象在闪烁着,似乎杂乱又似乎整齐的脚步声在空寂而又低矮的走廊上空回旋,如果不是身下的伤口在每走一步的时候都如针扎般难受,我肯定相信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手术室在走廊的尽头,毛玻璃的门楣上亮着醒目刺眼的红字,走在前面的护士伸手把门推开,把车子慢慢拉了进去,我心中一片茫然,只看见后面那位护士转身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大家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谁都没说一句话。之后姑姑依然半扶半抱着我,坐在一条木制的长椅上,妈妈在走廊的角落发现了一个输液架,就让苏易明,我的丈夫去取了来,把吊瓶挂在了钩子上。我半躺半靠在姑姑身上,意识模糊,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抬眼望了他一下,看得出来他非常的焦躁,却又极力克制,甚至还对着我挤出了一个看似鼓励,实则不能掩饰他不安的笑容。

   时间已近午夜,我在姑姑怀里半梦半醒着,意识恍恍惚惚,一会儿好象回到了家,挺着个肚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呵呵地笑着;一会儿又好象沉进了一口深井里,哭喊得声音都嘶哑了也没人来救。但是我的眼睛,好象就一直在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门上是灼灼亮着的红灯。

     朦胧中,仿佛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里,应该是我的针水要完了,苏易明说他乘电梯到八楼外科去叫护士上来给我换。然后就是远去的脚步声,一步一声的震击着我的耳鼓。

   一阵穿堂风从窗子外袭来,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姑姑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我这一次清晰的听见她在和妈妈商量,“她身上越来越烫了,我看还是让她回病房去吧!”
   “不!”我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我不回去,我要等着他出来......”
    我听见妈妈沉吟了一下,说:“随她吧,她是个妈,让她下去她怎么会心安。”

    随后妈妈和姑姑替换了位置,把我搂在她丰满的胸膛前。
    走廊那边传来了护士们注射用的推车的轱辘声,此时面前的玻璃门也突然打开了,我一下子翻身坐起,肿胀酸涩的眼睛里看见一个蓝衣蓝帽的大夫站在门口,灯光下的手术服上,氲湮着几点令我胆战心惊的血迹。
    “谁是病人的直系亲属?”口罩后面是一个有些疲倦有些冷漠的声音,我看见他那双眼镜后的眼光一一扫过众人------姑姑,我的婆婆,苏易明的一个本地的朋友,然后就停在我们母女身上,我急急站起身来,他上前几步,来到我的面前,站定,摘下口罩,我认出了他,是夏医生的助手。

   “情况很糟糕...”他犹豫了一下,“夏医生正在等着,他让我来问你,腹腔已经打开,小肠几处穿孔,多处坏死,”他再次停顿了一下,“他让我转告家属,手术可以继续,但是,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一阵眩晕,心里好象被锋利的刀子给划了一下,定定神,我干枯的嘴里问出一句话:“什么是有意义?”我想我的眼光一定是迷离和飘忽的,“做了,可能存活的机率也不大;缝上,他可能几天之内,就不再有任何的痛苦。”听得出这位医生的话尽量的委婉,我又挣扎着问:“那请你告诉我,存活的机率是多少?”“百分之二十!”回答是斩钉截铁,不容质疑。不到一分钟的对话,我只觉得太漫长了,好似永远也谈不完了似的,我听见苏易明跑过来的脚步声时,说了一个字:“做!!!”

   我突然放声大哭,可是已经办不到,当哭声穿越过心口的时候,我再也挺不住,腿一软,仰面向后倒去,在失去知觉的瞬间,我看见了,整个世界,在我闭上眼前,正在飞快地旋转。


                                     二

    从夏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儿去。
    仿佛梦游一样,走到电梯间。电梯停下,我跨了进去,坐在高凳上的管理员看了我一眼,我苍白的脸色并没有引起她多少注意。在她每天的上上下下里,这样丢魂落魄的人还少见吗。

   “几层?”我靠在轿箱壁上,似乎没有听见有人在跟我问话。“几层?”我恍然惊醒,抬起眼来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到几层?我要到哪儿去?
    楼层显示屏上正亮着十八楼,我抬起手指了指。我没有看见管理员疑惑的目光,可是我感觉她一直在盯着我。

    当电梯门在我身后关上的时候,我四处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好象已经是最高一楼,走廊上每个门口上的办公室牌子都不是病房号了,而是什么储藏室、修理处的名字。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复转身,看见电梯已经到了五楼,我只得往安全通道口走去。扶上扶梯手的时候,无意抬头,看见通往天台的铁栅栏门竟是开着的,我便慢慢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一阵大风猛地刮来,我头晕目眩,赶紧用手扶住门框,我差不多十天没有站在天空下了。

    待难受的感觉稍过,我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的楼顶平台栏杆前面孤零零地砌了个水泥墩子,不知道干吗用的,离那道栏杆也就两三步的距离。我一边在想着这个水泥墩的用途的时候,一边已经走过去坐在上面了。

    陌生的城市,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延伸得好似没有尽头,城市的角落里偶尔还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远远的,还听到有人在放二踢脚,那突然的爆响让我失去的理智回来了一些。

   此时,我才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纸片用双手展开,“病危通知。。。”我的目光在上面扫过,那几个皱巴巴的红字刺伤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五脏六腑。
   不记得是第几张了,我的兜里已经揣了一小沓。

    大年三十夜,万家团圆,电视里春晚锣鼓喧腾,主持人在向几亿人煽情的时候,我接到了第一张。
    在家家户户燃香祭祖或是已经举杯共祝的那个年三十下午,我怀抱刚落草两天的儿子,踏上了一条永远远离了欢乐的漫漫长路。
    苏易明的局长中午来探望,听我们陈述了孩子的病情,知道了我们迫切转院的意愿,便立刻联系单位上的车子,和他一块来的苏易明的办公室主任梁哥就表态,“还是我去吧,大年夜的上哪儿找人去!”我泪眼迷蒙地躺在病床上,心里早已是抱着孩子给他们磕了无数个响头。
   梁哥回家把车开了去加满油,在家里草草吃了点东西,交代了一下,就过医院来和苏易明办转院的手续。
   那个骄横的妇产科主任不想给我们办,毕竟这件事情关乎她们医院,她的妇产科的声誉。

    “我说了没得事的,不就是娃娃有点缺氧吗,在这里住几天就好了的 ,我保证打几天针就会没事的......”
    她的大嗓门惊醒了侧躺在我臂弯里的孩子,孩子的哭声像小猫叫唤般有气无力,脑门上黑油油的胎发被剃得东一块西一塘的,上面是乌青发紫的针眼,有一处因为漏针,鼓起了一个大包。
    我嘶哑着声音,扎挣着坐起来,“你敢保证?你能保证什么?今天早上林医生来探视的时候你为什么瞠目结舌,你为什么不敢在那时候保证?”

    我的声音好冷,我的眼光直勾勾的看着她,她有些尴尬,把头扭向我婆婆,“你们要转也可以啊,可是我们这也可以治啊!”我婆婆没有主意地看向我,“我们已经不再相信你们了,请给我们签字吧!”
    我不再说话,侧身睡了下去,身下因为生产时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撕裂的伤口一阵剧痛,但也不及我看着我儿子那张白白胖胖的脸蛋时心中的痛。

    “肠梗阻......肠套叠......”我有想起了早上林医生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转院吧,不能再耽搁了!”
     林医生是我一位同事的母亲,退休的儿科大夫,我们是特意把她请了来为孩子诊视的。她丰富的经验和专业知识是林县人所敬服的,她的责任心也是众所周知的。我们现在只相信她了。


                                      三

    大风吹起大衣后面的帽子,我无心梳理的长发在冷冷的风里飘飞着。一群鸽子从医院上空飞过,鸽哨给死沉沉的苍穹带来了一点生机。

    我身子后仰,两手支撑在水泥墩面上,抬头目送鸽哨飘远。
    鸽群远去的天穹上好象飘来了一条路,我的眼里是黑暗的静寂,耳朵里只有车轮飞驰带起的风声。

    孩子在我的怀里吃了奶沉沉地睡去了,才落地三天的生命就要经受这样长途的跋涉。我们的目的地在邻省一个名叫宁城的国家二等示范医院里。

     夜色越来越重,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一辆车子。大家都回家团圆去了,有谁会在大年三十还出门呢?只有我们,凄凄惶惶,抱着一点希望赶路。梁哥把车开得飞快,他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的朋友,我们将何以为报!

    怀里的孩子突然一下子躁动不安起来,我把他搂得更紧了。我可怜的孩儿,身体一阵剧烈的抖动过后,从嘴里喷出了才喝下的奶。“又吐了。。。又吐了。。。”我带着哭音喊着,一路上,他不知道吐了多少次了。他饿,可吃下去又吐出来,看着他苍白的小脸,我的心都要碎了。

   “前面不远就到一个乡镇了,坚持一下,我们到那儿去找点热水喂喂他,别着急啊,刘菱!”梁哥安慰着我。苏易明把孩子接过去,用一只手臂紧紧地抱住,腾出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背。
    终于看见灯火了,梁哥把车停在路边,从座位旁拿了个水壶开门走了下去。有一家小卖部还开着门,他们一家都坐在柜台后面看春节联欢晚会呢。电视里正上演着赵本山的小品,戏里戏外的人都在开心地笑着。

    我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我灯光明亮温暖的家,他们一定也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盯着屏幕,心里却肯定在牵挂着我们母子。我想起了临走前,我父亲拄着拐杖,面色寡黄,他用手指敲开我的车窗,递进来零零碎碎的一叠人民币,“爹没有钱,只有这么一点心意给我的小孙子,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啊。”
    父亲咂着嘴逗弄着孩子,孩子那时精神还有些好,瞪着眼睛,好象也在看着他外公。我忍着眼泪,对我父亲说:“爹,天冷,您快回去吧,别又再犯病了,我两头操心!”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回头看见父亲站在车后,用手背抹着眼泪。

    他操劳了一生,老了老了,没享到我这个长女的福,倒反还为我流泪伤心。

    五个小时的奔走,终于到了。门诊有一个年轻的医生值守,他听了我们的述说,赶紧开单化验检查,把我们安排进了儿科病房的监护室里住下。

    今天应该是初十了吧,我问自己。
     鸽群又盘旋回来,一只接一只的落在楼顶的栏杆上。它们咕咕地叫着,用红红的嘴梳理着羽毛,有一只偏着脑袋审视地看着我。
    “你有孩子吗?”我也看着它,心里在这样问它,它当然不能回答我。我精神开始有点恍惚了。

    孩子打了一夜的吊针,补充了一点能量,稍微安静了一点,但还是间歇着呕吐哭闹。苏易明陪梁哥去找住处去了,婆婆在房里陪着我们。或许是她年纪大了,又加上路途劳顿,倒在一张闲置的病床上就呼噜连天了。我躺在孩子身边,看着塑料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儿子的静脉里,不敢闭上眼睛,哪怕是假寐一会也不敢。

    一夜还算平安过去了。老早医生就来查房,问了病情,不一会就开来了一大摞化验单。
    苏易明拎着一袋粥和梁哥走了进来,梁哥安慰了我几句,就说他要回去了。我们夫妻俩谢了又谢,梁哥抱起孩子,点着他的小鼻梁说:“小家伙,要加油啊,等好了大爹再来接你回家去啊!”
    我心里一酸,眼泪又要下来,梁哥赶紧告辞,“好啦好啦,刘菱你坚强一点,别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我抱着孩子坐在床上,目送着梁哥出去。这时婆婆走到床头,喏喏地对我说:“我也回去了啊,家里过年都没人烧香呢!”我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我的婆婆,我孩子的奶奶,无言以对。她说完,跟着也出去了。

   待苏易明回来,我问他:“你妈走了?”他沉着脸点了点头。“你没留她?”“她执意要跟车回去,我有什么办法?”我一直沉默,直到护士小姐进来让把孩子抱去抽血做化验。

     孩子在注射室里大声地哭起来,我的心揪成了一团。几分钟后苏易明拿着个试管过来,“我把血样送化验室去,今天过年,他们人手不够,孩子在那边打着针呢。”临出门时,他又转过头交代,“你就别起来了,针打好了护士会抱过来的!”

    我躺下,用被子盖住身子,一夜未睡,不觉就迷迷糊糊困过去了。
    梦里,感觉好冷,脚底下像踩在一片云雾上一样,一点儿都不踏实。突然好象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我在梦见自己头下脚上的坠落的时候醒来了,一摸脸上,满是冷汗。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一看枕边,没有。注射室里又传来了细细弱弱的哭声,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打好?
我哪能再躺着等,扎挣着起来,披上外衣,扶着墙壁慢慢挪到了注射室里面。

    我看到了我的儿子被放在一张高高的小床上,襁褓全部打开,小脚小手冻得发青,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我大恸,一下子扑过去,把襁褓裹住他,大声地哭了起来。
    正背着我们在取东西的护士吓了一跳,赶紧几步跑过来解释,“对不起,天太冷了,一直都打不进去,我在换针头呢,真对不起!”
    我指着大开的窗户,“你也知道冷,为什么还要他敞着,他不会冷吗?”
    那护士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低下了头不说话。

    这时进来了一位年纪比较大的护士,赶紧过来圆场,“让我来,让我来,”她又招呼那个小护士:“你赶紧把这位女士扶到病房去,别让她再哭了,她还坐着月子呢!”
    小护士过来扶着我的手,我来到门外,不想回去,就让她进去帮忙,我则站在门外等着,她进去顺手就关上了门。

     空旷的走廊里穿堂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着,里面的孩子哭声断断续续,我知道给才出世的孩子注射是一件难事,也不敢再去打扰。脚越来越软,我发起抖来,支持不住,一屁股就坐在了冰凉的瓷砖地上。

     门开了,两个护士一个抱着孩子一个举着吊瓶,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哎哟!你怎么坐地上去了,你家里人呢?快起来快起来,哎,陈医生快来帮忙啊!”
     年长的护士大声的喊叫,从医生办公室跑出来早上查房的那位中年男医生,他蹲下身子,让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我横抱了起来,送到病床上。

     我也病倒了,气血太虚,悲伤过度,神经紧张,母子俩一块输起了液。
     苏易明心急如焚。



                                     第二章

                                       一

    “扑楞楞”一阵响,那群鸽子惊慌失措地拍翅飞走了。
     它们是被一个大嗓门吓跑的。
     我的记忆暂时也被打断,随着鸽子也飞上天上去了。

     “说你呢说你呢!”随着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我回头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高大男子向我走来。“谁允许你上来的,快下去!”他肩上扛着一捆拆卸下来的旧水管,腰上别着一大排扳手起子等工具,走起路来哐啷乱响。

    我怯生生地站起来,眼神木然地对着他点了个头。他看见我似乎一阵风来就能刮跑的模样,不觉放软了口气。“你是病人还是家属啊,怎么跑来这儿吹风啊,这里按规定不许闲人上来的,去年就在你坐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得了胃癌的男人就从这里跳了下去呢!”
    我一惊,回身走到栏杆旁探头往下看,楼脚广场的人和车好象都微缩了似的。
    这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我万一收到的病危通知是最后一张的话,在一切都无望的那一刻,从这里跃下去的第二个人,会不会是我呢?

     我被自己的念头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心乱得就像刚才那群惊飞的鸽子。握着扶栏,我向家乡的方向看去,心里在呼唤:“苏易明,你回来了没有?”

      我快撑不住了,从初一转到外科以来,我的眼泪就一直没有干过。
      孩子的病例太罕见了,儿科外科几次会诊,都不能确定病况。初四那天深夜,我们的主治医师夏医生亲自过来病房通知,必须开腹探查,不能再拖了。
      大家一下子慌了手脚,冷静过后接受了医生的意见。我们已经精疲力尽,孩子的腹部越来越胀,青筋都鼓出来了,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院方开始准备手术前的事项之时,我平静地对签字回来的苏易明说:“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不管他命运如何,好歹也来这世上走了一遭。”苏易明答应了。

     我们的思维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太活跃的,之前所有想好的名字,我们已经不再打算去用。我看着怀里刚刚醒来的儿子,他的小手正紧紧地抓着我的食指,圆圆的头上头发早就剃光,上面布满了针眼。
     他还是出生时候的那么重,已经七天了,一点也没长。我心头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孩子,你现在就像一棵正被寒霜欺凌的小草,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只得看你的造化了。

    “用芾字吧!”我抹去泪水,对苏易明说。不等他说话,我接着解释,“就是米芾的芾,这个字是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孩子现在就像一棵经霜的小草,我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劫,只要能活下来,不求他顶天立地,只望他也能和草木一样,拥有他该得的生命就够了!”

    苏易明不语,默默地取出床头卡,用笔在姓名那一栏上,郑重地写下了“苏芾”二字。

   “阿芾!阿芾!”我低下头,含泪看着我的儿子。“这就是你的名字,你要好好的啊,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我的泪,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身上,如果可以,我多想以身代他,我只愿以命换他啊!

     下午刚赶来的几位老人过来要把孩子抱走,我也不撒手,打着点滴的手上,血液正在逆流。

     我们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开腹探查的结果不容乐观。在我昏厥过去后,苏易明和家人们一致决定,继续手术。不管是有多大把握,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抓住。

     我们就像溺水的人,见了一根稻草也要牢牢抓住。我们只能和命运拼搏,不敢管输赢,不去问结果。

     手术结束的时候已是清晨时分,我被送回病房后,注射了镇静药物也刚刚醒转。阿芾此时已经躺在保温箱里,一丝不挂,身上到处插满了管子。他的肚子上,触目惊心地覆盖着一大块白纱布,那白色,晃晕了我的眼,我陷进了一片白色的恐惧中。

     病痛是多么残酷的事,但是它降临在可以用语言,用眼神表达自己痛苦的人身上,旁人还可以安抚慰藉一二;可是我的阿芾,他才是个出生几天的小婴儿啊,他痛了只会哭,难受了就用他的小手乱薅,往往一不注意,从鼻子里深插进胃里的胃管就会被他拔出来。

     他的小肠已经被切除了三分之二,仅剩残存的三分之一维持性命,这仅存的小肠,是他生死所系。原来一直误诊为梗阻,套叠,谁料结果竟是穿孔,这不由得手术医生大感意外。

     在术后第二天早晨,儿科的一位参与手术的医生在查房过后,特意留了下来,向我们询问孩子的病的前后情况和早期治疗过程。

     这位医生的负责任,让我们走上了一条艰苦漫长的维权之路......

         命运既然已经无法更改,我们就只能鼓起勇气去和它抗争。


                                     二

    我不知道,我和苏易明的婚姻,也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阿芾的病情一再恶化的时候,我们的诉讼也开始进入了程序。

    苏易明是我在接到阿芾术后第一张病危通知那天早上,也就是我在恍惚里登上医院天台之前回家的。我们在头一天晚上回想了阿芾出世前后的每一个细节,越回忆疑窦越多。
    虽然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对于深奥的医学知识所知甚少,但是我们不排除自己心里的直觉,阿芾的病决不是胎中带来的,也并非什么偶然的状况造成的,我们所怀疑的是人为造成的成分居多。

    他回家的目的就是到阿芾出生的林县医院取出原始病历。

    阿芾落地时体重是3.5公斤,之前在保健院所作的任何一次产检都书面明示生命体征正常,那问题是出在哪一个环节呢?
    我发现见红的时候是农历腊月二十七的深夜,当时苏易明就通知梁哥驾车过来,把我送进了医院,交纳1000元的押金后住进了单人的温馨病房里,经过第一次检查,宫开二指,还未曾开全,回到病房,我们还谈笑着准备迎接小生命的即将到来,这样的气氛和温馨二字真堪匹配。

    恶梦是从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开始的,疼痛,挣扎,鲜血,绝望,无助------那一夜的所有注定了要跟随我这一生。

    多年以后再去回首,每次都不禁黯然神伤,是不是我前世作孽太多,老天特意派了这么个魔鬼的化身来惩罚我。

   陆婷,成新露,还有她们的所谓经验、制度、规矩,和她们的冷漠,在那一夜,统统充当了侩子手。

    在这里,我要引用周国平《医学的人文品格》开始的一段话,借用他老先生的话语,比对我们同样的丧子之苦,揪心之哭。还有对人性的谴责。

   “现代人是越来越离不开医院了。从前,人在土地上生息,得了病也只是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现在,生老病死,每一环节几乎都与医院难解难分。我们在医院里诞生,从此常常出入其中,年老时去得更勤,最后还往往是在医院里告别人世。在我们的生活中,医院、医生、医学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
 “然而,医院带给我们的美好回忆却是如此稀少。女人分娩,病人求医,老人临终,都是生命中最脆弱的时刻,最需要人性的温暖。可是,在医院里,我们很少感觉到这种温暖。尤其在今日中国的许多医院里,我们感觉到的更多是世态炎凉,人心冷漠。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医院如今是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之一。
     一个问题使我困惑良久:以拯救生命为使命的医学,为什么如此缺少抚慰生命的善意?没有抚慰的善意,能有拯救的诚意吗?”

      没有抚慰的善意,能有拯救的诚意吗?
      到底是哲人所说的话,我在那一夜,所经历的,也不过如此了。

    阵痛加剧开始了,苏易明马上去叫值班护士陆婷,她把我引去检查后,过来对我的家人说,宫口尚未开全,依她的经验起码要到早上七点以后才生,然后她就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估计是去蒙头大睡去了。
    她走后不到半小时,我在剧痛中感觉羊水“哗”一下全下来了,“快!快!叫医生,真的要生了!”我忍着痛对苏易明大叫。他刚跑出去,我就叫婆婆和堂妹把我架起来,做好了进产房的准备。苏易明引着陆婷进来,  “医生,麻烦你快看看吧,好象真的要生了......”婆婆也一连声地催促。

    可是,我们口口声声叫着的这位“医生”,只站在门边,手揣在白大褂的两个兜里,歪着头看着我,“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都说了早上才会生,别折腾了。”我不敢相信,一个医者的自信竟然已经到了自负的地步,她就那样子看着我,面无表情,滔滔不绝地讲着她的所谓经验。

    “啊......!!!”会阴处被撕裂的剧痛让我惨叫起来,我感觉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鲜血顺着我的双腿,流了下来......我的拖鞋染红了,我脚下的地板染红了。

   陆婷此时才脸色大变,她转身跑出去又马上跑回来,“快,快,快送产房!”她刚才的镇定自若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张皇失措。

    苏易明几乎是半抱着我往产房奔去,我的鞋子掉了,血顺着走廊,洒了一地。

   可是,可是,产房的门,竟是铁锁锁着!

   “你们到底在干嘛?”苏易明激动地对着她大喊。陆婷慌了手脚,在我的呻吟里和我家人愤怒的目光里敲开了产房旁边一间病室的门。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打着呵欠,挽着头发出现在门口。“钥匙呢?”陆婷冲她大叫。
   “钥匙!”还没从梦中醒来的这个女人---第二天我才知道她是成新露,助产士。她探头往我们这边瞄了一眼,我已经要倒下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丈夫和婆婆身上,“噢,不是说七点以后才会生吗,有没有搞错?”

    陆婷打断了她的嘟囔,又冲着她大喊,她才发现事态严重,如梦方醒般往护士站跑去。顺便还带过来了一位同样在梦中的医生。

   其中的耽搁,其中丧失的抢救时间,我在疼痛和昏迷中已无法尽述,我也不知道,就是她们,就是她们的经验、感觉、自信,断送了我的阿芾,断送了我一生的笑颜!
浮生有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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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7-11-16 08:25:37 | 只看该作者
先支持个,开完会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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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7-11-16 09:33:32 | 只看该作者
无语,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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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7-11-16 10:49:33 | 只看该作者
一开场就把人带到悲戚世界~~~~~~~`
期待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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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6 14:16:11 | 只看该作者
让主人翁的苦水放进大海吧,看看海,她能溶解一切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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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7 13:31:42 | 只看该作者
痛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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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9 10:12:25 | 只看该作者
这回忆太痛苦了,无法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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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9 11:21:41 | 只看该作者
喜欢楼主的新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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