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时代————楔子

amonk

      三天来，大雨一直下个不停。
   已经深夜了，宫外是墨一般的黑。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亮光从狭小的窗口穿进来，照在人的脸上，异样的苍白，煞是吓人。
   尽管塌前的塘火因为新添了木材烧得更旺，可是，商王子旬还是觉得越来越冷，除了盖着蚕丝被，他又叫人帮着添上了两件厚厚的葛布衣。一个多月了，就这么躺在塌上，再也没起来过。这几天，身上的力气就像这个季节里树木的绿色在不停的消褪，看来自己是不行了，得早点准备后事。
   商王张着嘴，一声接一声咳嗽，朝巫咸点了点头。巫咸走过来，跪在塌前，望着大商之王那骷髅一般消瘦的脸，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悲哀。这位建造了大邑殷的伟大的君王，终究躲不过命运的预言，王无所不知的卜辞随着他的盛年，就象龟壳上的裂纹，将到此为止。商王看着巫咸的眼睛，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咸啊！只有顺从命运，才能探测命运的趋向，只有心静如水，才能揣摩神的预言。”
   商王缓慢地转过头去看着塘火，叹了一口气，巫咸马上抓起一大把艾草丢入火中，浓烈的艾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宫殿。商王精神一振，微笑又重新出现在脸上：“我很高兴现在就走，因为我没有辜负家族的信任，没有辜负兄长阳甲的期望，我交到你们手中的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的王朝。”咳嗽了几声，商王接着说：“你叫他们都过来吧！”
   巫咸朝宫门口招了招手，子长立刻带着一群人快步走了过来，除了子长、子上、子田等几个父辈的老王子站着以外，其余十几个兄弟辈的大小王子都围着跪在塌前。商王没有抬头看他们，依然望着塘火，一边用手捂着嘴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就要走了！几个孩子中，小申虽然已经成年，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长得...像个小孩，性格也...怪怪的，显然...不适合...继承王位，小雷和小星...都未成年。依照...祖制，你们...自己...一块儿...拟定吧，就在...弟颂...弟敛...弟项...他们中间...选一个，这几个...弟弟...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很有能力，守住...祖先的...基业...没...什么...问题。殷邑...是我们...家族的...基石，是...我...与...你们...一起...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营建的，应该...能够...维持...我们...家族...在...这儿...生活...几百年，你...们...不...要...轻...易...放...弃...它...”
   这么一段话，商王开始还能完整地说两句，到后来越来越费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商王又咳嗽了好一阵，直到巫咸往塘火里又添加了一把艾草，这才停下来，喝了几口汤药后接着说：“你们都退下去商量吧，最好今天就拟出来，免得我到走的时候还悬着心。”
   商王等叔伯兄弟们都走了，便眯上眼休息。羌奴逢干到廊下扛来一大捆木柴，放了好几根到塘里，塘火又熊熊地旺了起来，映照得整个宫殿里一层金黄，浓郁的艾香驱散了那股经久不散的霉湿味。商王长长地吸了几口香气，缓缓地睁开眼，发现宫门口站着一个暗暗的人影，便问逢干：“谁呀？怎么还没走？”
   逢干急忙跪下，小声答道：“大王，是王子申，在门口守了半个时辰了。”
   商王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激动地说：“唉！好！好！叫他进来吧！”
   “是，大王！”
   逢干跑向门口，在子申的身边跪下，低声说了几句，子申便进来了，脚步很轻很轻，几乎像影子一样没有一点声音，人一到塌前就跪下，只是不说话。
   商王脸上热红热红的，似塘火一般，也不咳嗽了，急急忙忙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我们父子俩今生再也见不着面了。”
   子申淡淡的说：“回禀大王，我下午回来的。”
   商王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那样不愿意跟我多说话么？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即使你真的是天神的后代，我也很对得起你。”
   “我很感激，大王！”
   “既然这样，就别叫我大王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父亲吧！”
   “是，父亲！”
   “虽然对你的出生感到疑惑，但是，我总觉得你是天神的后代，你学了我的巫术，十岁的时候就已远胜于我，而且不用龟甲也可占卜，如果你只是一个平常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天赋？你小的时候，好几次病得要死，每次都伴随着高烧，跟别人发烧不一样，你的体温能让整个屋子热得像火炉一样，没有人敢在那个屋子里呆下去，除了我和你的母亲。呵呵！！我和你的母亲都变得越来越干瘦，一定是被你烤的。”
   看到子申准备回答，商王摇了摇头，接着说：“我每次为你占卜，龟甲不是摔碎了，就是毫无一丁点儿裂痕，没有一次成功。你要知道，即使是偶尔路过的仙人，我也能卜得他的行踪。你照照铜镜看看自己，你本来已经快三十岁了，无论身高还是面相，都还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别人都认为你长不大，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去拜访的那个仙人，祖辛之世便在矶山修炼，到现在一百多岁了，他现在看上去像多大年纪？”
   “跟三叔颂差不多，四十岁左右。”
   “所以啊，你与别人不一样，不是因为你怪异，而是因为你身上流淌着神的血液。以后要把心放宽一些，不要让别人的言论影响到你的思想和行为。”商王示意子申将汤药从塘火边拿过来，猛地喝了两口，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烫，“你已经游历过很多地方，你的阅历已经超过了我们所有的人。今后，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保护你，你已经长大成人，也不需要这些了。但是，作为报答，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请父亲吩咐！”
   “在我们家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你这样的人，也许，你是上天赐给我们家族的守护神！虽然，因为你的身世，你不能继承我的王位。”商王的脸色越来越红，连眼白都跟着红起来，“但是，我从来都把你当作这个家族的一员，希望你不要嫌弃它，时时刻刻关注着它的命运。”商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答应我，替我——看护着——这个——家族，只要——你活着，就——尽责——尽力。”说完这句话，商王紧盯着子申的双眼，即使在这双深不见底的眼中，他从来没有了解到过什么。
    子申足足沉默了一碗饭的时间，终于点了点头。
    商王大笑了几声，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脸上的血红很快就消褪了，眼里的亮光也暗淡下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原本是坐着，一下子就溜到了被子里，只有那骷髅一般的头露在外面，微微的喘着气。子申依旧跪在塌前，一动不动，手里原想用来治疗的骨锥，滑落到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注：据《竹书纪年》记载：
    盘庚，名旬。 （《御览》八十三引《纪年》： “盘庚旬。”） 元年丙寅，王即位，居奄。 七年，应侯来朝。 （《水经．滍水注》、《汉书．地理志》注引臣瓒曰：“《汲冢古文》殷时已有应国。”） 十四年，自奄迁于北蒙，曰殷。 （《御览》八十三引《纪年》：“盘庚旬自奄迁于北蒙，曰殷。”余见《古本纪年辑校》。） 十五年，营殷邑。 十九年，命邠侯亚圉。 二十八年，陟。 （《御览》八十三引《史记》：“盘庚在位二十八年。”《外纪》同。）
预告：下一篇是《武丁时代》第一部《万国风情》第一章《小屋里的岁月》

芷蘅

A大师快更新啊

平山湖

没下文了？
老A偷懒啊？

烟雨江南携鹤飞

盘庚旬之弟小辛继位为殷帝王。小辛难为王道，殷复衰。小辛崩，其弟小乙继王位，小乙崩，其子武丁继王位。

寥廓冬雪

拜读！

西窗揽月

咋还没更新捏~~
不会太监了吧！！

白衣客

老A不去霜天原来在这里搞，看来我真的多转悠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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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不念经开始写小说了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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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人寻味，继续期待中……

幽冥隐士

够玄乎，A大师果然出手不凡！只是有一点疑问：如此鸿篇巨制，究竟是如二月河一类的历史小说，还是像金庸那样纯粹套用历史背景的原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