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

平山湖

雷声隆隆掠过屋脊，像一列凌空开过的火车。

趴在门边的大黄狗，不安地抬着头，望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呜呜咽咽地低吼着。

我踢踏着拖鞋，带着午睡被惊醒的不快走到窗前。帘子噼里啪啦地翻飞着，又是一轮震耳的巨响袭来，夹着院里龙眼树落叶的风，呼啸着扑进屋里，把我披散着的长发吹得乱舞起来。

赶紧伸手关了窗户，客厅里的光线愈发暗淡。

推开妈妈的房间门，榻上的阿雪和表妹吟吟犹自酣睡。小手小脚随意自然交叠在一起，睡容恬静安然，完全没有被阵起阵落的雷声惊动。

我掀开蚊帐，妈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点点头，盘腿坐在了床尾。

太久了，太久没有好好睡一次午觉，太久没这样和妈妈静静相对。

我看着她侧卧的身影，已经略略发福，睡衣下她的身体也曾如我现在这样年轻过。可是生活的重压让她娟秀的面容，早早刻下了时光的印记，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无情地布满了她凝视着熟睡孙儿的眼角。

阿雪似乎已经睡足了，在下一声雷声响起之前，睁开了眼睛。表妹的小脚丫搁在她的肚皮上，她提起妹妹粉嫩的小腿，把这个刚满八个月的婴儿也给弄醒了。

雷声炸响，把吟吟吓得大哭不止。我赶紧把她抱起来，拍着她的背轻轻抚慰。阿雪则趴在妈妈的胸前，一点也没有惊慌害怕的意思。

“婆婆，要下雨了吗？”“是啊，下了雨就凉快了啊！”妈妈把她凌乱的细发给她理到耳后。

四岁的女儿长得圆润粉白，一双大眼乌溜溜的。小嘴里时常冒出一些话语，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抱着侄女儿，下地穿上鞋子走来走去，嘴里念着童谣哄着她：天下雨，地打雷，乖乖莫怕来背背。

走到衣柜前，吟吟被穿衣镜里自己的样子吸引了，止住了哭声，像个好奇的小猫一样用小手去抓自己的影子。

“婆婆，我长大了，我不要妈妈背，等我结婚生小孩的时候我也不要我妈妈背。”

又出奇言怪论了。妈妈笑得又滚到枕上，“你上街还要婆婆背，为什么就不让你妈妈背，还有你的娃娃为什么也不要你妈妈来背？”

我含笑回头看着跪坐在被子上的雪儿，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可爱至极，红红的小嘴撅得老高。

“我不想要我妈老！”

这句话她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我听在耳里，心中犹如又掠过一阵惊雷。

泪一下子浮上眼眶，我赶紧回过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身形，消瘦挺拔，光洁的脸庞上，已渐有了沧桑的痕迹。

忍下泪，我在自己的眼里，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为害怕妈妈突然老去而躲在被里偷偷哭泣的自己。

这一幕景何其相似，这一份痛何其熟悉。

我的孩儿，谢谢你，谢谢你如此依恋着我，爱着我。我给了你生命，而你给了我的，是快乐，是安心，是延绵不绝的深情和希望。

躺在你旁边看着你笑的外婆，我的妈妈，她落在枕上的头发已经花白。
我也曾像你一样地怕她老去，可是她还是不得不老了。

阿雪，你小小的心里，包含了多少纯洁的愿望啊？

我不得不在自己的心里残酷地回答你，虽然现在你不可能懂。生命的规律我们只能服从，只能遵守，它不会为你这样深情却稚气的请求停留下来。
可它毕竟是宽容的，因为你，吟吟，还有你舅舅的女儿佳佳，你们的鲜活延续了我们家族的血脉，你们的美丽扩展了我们上一代人的青春。你们以后的生命里，放飞的风采，会重叠着我们的影像。

我的孩子，你在一天一天长大，我也理应一天一天变老。
这是个绝对美好而又绝对残酷的过程，我和你都终将经历。就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外婆，我的母亲，鬓边的白霜一日比一日更浓，更重。

天要下雨，娘要老去！

抚着你胖乎乎的小手，亲吻着你红润的脸颊，感动和伤怀在我心里交集，泪凝于睫。
你静静倚靠在我怀里，搂着我的颈项，因玩闹累了又沉沉睡去。

我们相依在这个午后满屋的静谧里。

雷声再没响起，雨终没能够下起来。天外的夕阳又扯破云雾，慢慢探出了头。一缕缕含着水气的光线穿堂而入，让我们的拥抱更加恬和温馨。

我闭上眼，用只有你能听到的心语悄悄告诉你：我会老去，但是我一定会慢慢地，因为有你！

平山湖

::: 在 九野 的贴子提到 :::
推荐给楼主一首歌：献给阿妈的歌
http://218.108.234.106/new6/20070407/1/13.wma

已听，谢九哥关怀！

平山湖

::: 在 清水飞燕 的贴子提到 :::
感动！
别样的新颖角度，优美的细腻文字道尽母女情深。
冰雪聪明的女儿！
祝福！

最遗憾的是不能时时陪伴女儿！

平山湖

::: 在 沁喧 的贴子提到 :::
欣赏

谢沁喧！

意若尘

真情美文!
欣赏!

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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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飞燕

感动！
别样的新颖角度，优美的细腻文字道尽母女情深。
冰雪聪明的女儿！
祝福！

沁喧

欣赏

平山湖

::: 在 九野 的贴子提到 :::
喜欢前面的描写，感受很亲切，身临其境。

春雷是预示着希望的不是吗？

平山湖

::: 在 紫柳烟 的贴子提到 :::
细腻真挚的情感流露~~~~~
为妹妹的阿雪而自豪~~~~~

可惜我不能一直在她身边，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