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记

囿狐綏綏

楔子

    伤姐问及家乡的小吃，不免想到了早茶，进而想到了老家的林林总总。记得与伤姐同乡的汪曾祺说过：“我的家乡有‘吃晚茶’的习惯。下午四五点钟，要吃一点点心，一碗面，或两个烧饼或‘油端子’”，而家乡兴化不过与高邮相距百里，却一早一晚，殊为有趣。然记忆虽可饕餮却不足以充饥，索性记录一二，暂缓辘辘空肠愔愔乡思。只是随笔乃兴致所趋，不免琐屑，亦不免遗漏，或所谓familiar essay者是也。


一两个钟头的早茶

    家乡人的性子总是足够慢的。
    习惯了泡一壶茶，慢慢吞吞地消耗掉花样繁多的包子和一满盆的干丝，或听着邻座四五个老头唠叨街坊轶事，亦可执一本书，看一页吃一口，再看窗外的日头，已然逼近中午。如果你没有足够的闲心，也许你已经丧失了吃早茶的资格，更惶说吃到中午了。毕竟，包子要现做，干丝要现煮，还有老长的队伍让你坐着等上半个小时。
    不过等着却值得。卜页切丝烫制的干丝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味，乾隆时叫做“九丝汤”。煮干丝最好是用去了油的小母鸡汤煮，鸡汤要多，灶火需旺，佐以青蒜、香菜、药芹、虾米等菜蔬，还可凭着个人的喜好添一些新鲜的草虾等水货，接着便可以怡然自得地坐上一个早晨了。
    家乡乃水泽之国，多得甚至于超过了江南与两湖，所食者便也以水货居多了。其实水货的做法并不仅仅局限于煲汤或者红烧，爆、煨、煎、炸、炒、焖无一不可。即便是最简单的早茶，也会有各式各样的鱼虾，包着河虾蒸的水饺，裹着些许泥鳅肉煎的春卷，莲藕夹肉的饼，掺着蟹黄的狮子头，到这田地，或许一两个钟头也解不了嘴里的馋虫。那索性就再慢一点，懒懒散散地就到了晚茶的时间了。


春天，我们一起看菜花

    这两天忽然发现我已经转变成了一个极品花痴，从凤凰花写到百合，一整个秋天都快写完了。
    然而不是秋花的也写过。那次老乡小聚，席中有菜花干一碟，不禁睹物思情，敷衍成七古一阕：

    故人邀去倚修竹，席外条风吹簏簌。
    席中却有菜花干，使我忺然自扪腹。
    不宜青蒜不宜姜，留得水乡清韵长。
    微煸快炒半钱肉，配此春盘一掬黄。
    还唤江南酿米酒，与尔相倾十万斗。
    惘若当时饮民歌，悠哉曳棹盟鸥走。
    鸥来棹去鸿翩翩，吾已漂泊几多年。
    又见刘郎说非也，何必黄花似紫萱。
    凭对绮筵那忍食，可怜谁作临风笛。
    远山愔愔立垂阳，惟有竹西苔痕湿。

    诗虽说是写完了，那种对油菜花的思念却不曾消减半分。小时候常常漫步在田间，看花旁的水，水畔的花，灿灿的金黄，仿佛到了所谓的乌托邦。时而还有渔民划棹而过，燕子掠影而来，成为这灿烂春天的最好注脚。如果细细体味，在这分繁荣之外更多的还有水的灵气，氤氲而至，甚至有一种亦真亦幻的幻觉。再瞥几眼摇着橹姑娘，裹着各色的头巾，更觉得亲切。
    菜花不但可观，亦可以吃。配上精肉半钱，微煸快炒，不需要姜蒜等作料，这样才能留下一分灵气。


你我都是诗人

    诗人，不一定要写诗；写诗的，也不尽然都是诗人。诗人，是要诗意地栖居的。
    掰着手指头往前数，家乡出了不少狂士，也有不少鸿儒。而如果不提及郑板桥，恐怕是一大罪过。其实并不喜欢过多地计较他的高风亮节，反倒是觉得他那扬州八怪的头衔实在是怪得可爱。再刨根问底，板桥其实只是个落下不少轶闻笑话的可爱小老头。只是现在时过境迁，可爱的人少了，不可爱的大家却趋之若鹜起，以至于板桥故居里面人比竹子还多，这样反乏了兴致，索性几年没去了。
    然而诗人还是有的。诗人的前提是有趣，而灵动则濡染了手中的笔，失了这两条，不免就十分呆板了。现实会消磨掉诗人的趣味与灵气，所以说诗人与现实是矛盾的。不过在家乡那种缓慢节奏的熏陶下，诗人的种子还是存活了不少，你我不必吟诗，唱几段茅山号子便一切都了然了。
    海子写完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卧轨了，我想如果他在家乡呆过一段时间，断然是不会去寻死觅活的，与世无争的天性足可以感化众生，散淡闲适的性情可以消弭一切的裂痕。我想写诗，即便在最压抑的时候也要守住那份淡淡的甜美祥和。


后记

    我现在寄居在厦门，一个同样缓慢安逸的城市，感到了一分亲切，然而再亲切这儿也不是自己的，不知十年二十年后，对厦门会不会有家乡的感觉。
    福建也有一个叫兴化的地方，不过比老家晚建了千年。


11.25於映雪园。

村婆婆

:good:好文章。色香味俱全，俺也跟着享受一回。

囿狐綏綏

::: 在 村婆婆 的贴子提到 :::
:good:好文章。色香味俱全，俺也跟着享受一回。

无聊时检索记忆，忽然发现还有这么些祥和的片段，索性记下来了~~谢谢村婆婆雅赏，问好！

墨韵

美丽的家乡！问好！

菊紫

问好诗人，写得太美了，笔力老到，学习

澹台清爰

这样的文笔，让我想起丰子恺。。。

澹台清爰

汗，其实题目更像余光中

这是剑

那个早点好像真的很好吃！那种生活着的好悠哉！

净涵

伤姐问及家乡的小吃，不免想到了早茶，进而想到了老家的林林总总。记得与伤姐同乡的汪曾祺说过：“我的家乡有‘吃晚茶’的习惯。
----------开头已经不凡了。绥果然是个好孩子。

水透月华

::: 在 囿狐綏綏 的贴子提到 :::
诗人，是要诗意地栖居的。

说的不错。欣赏了。
问好小狐。（silver fox or arctic fo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