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旁的小女孩

凤舞人间

一条注入大渡河的青流，不很长，却有很大的逆差，以至于这种逆差，导致了鱼类不能在上游存活。他流经了三个乡，从三千多米到大渡河的一千四五百米，只有几十公里，开车的话，或许只要一个多小时便能将那条沿河而建的公路走完。河两岸悬崖高耸，怪石嶙峋，奇峰叠嶂，是山鹰、野猴、山羊、野鸡、鹦鹉的乐园。在这里，温暖的地方，可以出稻米，一年两季，寒冷的地方有牦牛，有宽阔的高原山地牧场，以及纯朴的藏族人民。这条河直接流入大渡河，接近大渡河的两岸，有丰富的金矿资源，传说，以前这儿最有名的喇嘛寺，便是用从这儿挖出的金子来装饰，那金光的灿烂，可以照耀数里之远。如今，也正有一些人，从全国的四面八方，来这儿演绎美国二百多年前的淘金潮，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发财梦，在这边远偏僻、艰苦，略显荒凉的地方继续着各自的梦。
    一个河南的小女孩，三四岁左右，本应在幼儿园中无忧无虑的玩，却随着父母来到了这儿。她不知道这条河的名字，也不能理解河名本身的含义，但她愿意把这条比大渡河小得多的河叫做金河，因为父母来这儿是为了挖金，挣一点苦力钱，以使过年能给自己买一套新衣服，或再买上点爆竹，加入那大年三十夜晚璀璨的烟花队伍中，也许还能有点积蓄，使自己能读上大学，再不然，多年后，父母老了，也能凭这些积蓄生存下去。对于他们这样平凡的三口之家，生存才是最大的问题，发财的梦可以做做，却很难实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女孩，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来到了这儿，看见了大山，看见了大河，这与中原有着太多的不同的地方，默默的劳作着，生存着。
崎岖的山村公路，顺河而上，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这条公路全是泥路，车一过，飞扬的灰尘遮天盖地。女孩的父母住在半山上，因为矿洞的入口就在这儿。洞口有一个二三十平方的平台，是这儿最宽阔的地方，站在平台上，对面是同样高耸的山峰，山顶平坦处有一块一块的地，地的旁边有房屋，生活着朴实的本地人，虽然隔得很远，大声点却可以互通音讯，但要见面却要几个小时甚至一天才能走到。向下望去，笔直的山峰没有丝毫遮挡视线的意思，公路如细线般顺着山势蜿蜒。阳光在公路上是个稀罕物，因为山太高而河谷太窄，阳光都被遮住了，只有在这半山的平台才能见到这刺目的东西。平台的一边，有一个厕所，一条半米宽的小路连接着平台，女孩的父母从不让她独自过这条路，因为他们知道，让一个走路不稳的小孩子从这儿经过，一旦摔下去，恐怖会直接落到几百米下面的河里，尸骨恐怕也难找回吧。这儿的山太陡了，几乎是垂直的，刚来时，住什么地方就是个大问题，十几个人就在这悬崖上，平台的另一边，用石块堆砌，依托树杆，搭建起几个十几平方的平台，再用篷布一遮，简单的架一个床，支起一个灶台，一个帐篷支成的“家”便成形了。
小女孩还记得疲惫的下车时，看见了几个猴子，就在路边不远的悬崖上，搔首弄姿，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这些生人，因为谁也不能靠近如此危险的地方伤害他们，小女孩不禁笑了，平时只能在电视看见的动物，如今就在自己的眼前，原来是这么的可爱。父亲把她紧紧的缚在了身后，母亲把背她的带子紧了又紧，三番五次的捆了又捆，见惯了平原的小女孩对父母的动作很是不解，一丝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小女孩还不知道自己的新家是什么样子，但父母走的这条路却会让她终生难忘，过了河，从一个山洞旁边经过，便是一个几乎九十度的木梯，父亲双手紧抓旁边的护栏，一步一步的爬上了这十来梯，面前是一条窄得不能再窄的小路，路面几乎有三四十度的斜面，紧贴山崖成之字形，向上伸展开去。小女孩不敢往路下面望，因为路边就是悬崖，那条金河在下面汹涌流过，翻起的白花，一点也不掩示与河床石块的撞击，毫不犹豫的冲向大渡河。小女孩紧紧抱住父亲的劲部，她已经感受到了害怕，以至于忘记了哭叫，只是仰起头，茫然的看着半山那悬崖上的几个用蓝色篷布支起的帐篷，那就是自己的家嘛？为什么在这么高的地方？那些猴子该是我的邻居了吧？它们又住在哪儿呢？一直进入蓝色的帐篷，小女孩才回过神来，看见下面像绳子一样细的公路和刚走过的不知道是楼梯还是路的山路，还有山崖上的几个猴子，她才发觉，自己的家比猴子休息的地方还要高，但它们可以攀着树枝上下，我能行嘛？那条路怎么陡，我能走嘛？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那我怎么下去啊！小小的心灵再也忍受不了了，哇的一声扑进母亲的怀抱。
    随后的日子，她也习惯了，不再害怕这个高度，因为自己的“家”很稳固，只要在家中，就是平安的。平常就和母亲在那最大的平台上晒晒太阳，看那些猴子嬉闹追逐，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或者看着父亲和叔叔们把一包一包的东西从山脚背上来，那陡峭的山路在她眼中仍然是危险的，那几处梯子更是自己不敢去走的，但父亲和叔叔们却不再生疏，一次一次，汗流浃背的上上下下，直到夜晚的到来。只是，小女孩不能独自一个人玩了，母亲从不让她离开身边，无论做什么，都被母亲抱着或者牵着。平常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矿洞只有一米八左右高，约有两米多宽，她已经习惯了看着父亲驾驶一辆小小的摩托三轮车，把一车一车的石头从矿洞中拉出来，倒下山崖，每次从矿洞出来，父亲都会向自己笑笑，然后带着一身的火药烟味开着那辆小摩托三轮弯着腰向深度已达一千多米的矿洞中驶去。她也想去洞中看一下，可每次看见那黑漆漆的空间，她就不敢向里面走了，里面可真黑啊！她想。只有当父亲的摩托三轮出来时，车头的灯会照亮洞壁尖利的山石，都张牙舞爪的，似乎随时会扑出来，择人而噬。洞中是有水的，因为父亲每次都穿着长长的雨靴，披着长长的蓝色雨衣，摩托三轮的车轮也总是湿的，但她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吃的水非要从下面背上来呢？里面的水不能吃嘛？小小年纪的她还不能明白，这些矿洞的水都含有大量的矿物质，甚至是重水，让人饮用的话，其后果难以想象。
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终于快要回到那平原的家了，爷爷奶奶都等着我们吧，小女孩虽然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但仍然时常想起他们，想他们把糖果塞到自己的手上，想那些以前的玩伴，她们都上幼儿园了吧？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样子的？我什么时候能去呢？
11月29日，小女孩和父母亲早早的进入了梦乡，父亲是要上夜班的，所以睡得很早。突然，朦胧间，她听见了正在洞中值班的张叔叔在床边焦急而大声的对正在忙碌的穿衣的父亲说着什么？父亲憔急的穿好衣服，套好雨靴和雨衣匆匆的跟着张叔叔跑出去了，母亲也起来穿衣服了，他们要干什么呢？父亲去上夜班了，母亲为什么也要穿衣服呢？女孩不仅想。随即，她听见了脚步声，所有的人似乎都跑向了矿洞，父亲的三轮摩托车也响了起来，开向了洞中，声音越来越小，一会儿便没了声息。而有两个人走向了山下，这么晚了，他们还要走那条危险的路干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三轮摩托车声再次响了起来，声音也嘈杂了起来，有的人叫着王叔叔的名字，不断的叫，而王叔叔却没有吭一声。母亲也坐不住了，带着一脸的憔急，走到了帐篷门口，看向矿洞口的平台，紧闭的嘴唇没有一丝声息，手却紧紧的抓着门旁的小树枝。小女孩透过门隙，见十几根手电的光柱晃动着，矿洞口唯一的一个大电灯也打开了，父亲的三轮摩托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旁边的人憔急的叫着王叔叔的名字。还有两个人则扶着陈叔叔，陈叔叔满身的灰尘，虽然被两个人扶着，站的却很是艰难，父亲对扶着他的两个叔叔说了声什么，两个人便扶着她走了过来。门边的母亲一见，急匆匆的拉开了床下的柜子，翻找着什么，那两个叔叔已经扶着陈叔叔走到了帐篷里，母亲在门边辅了一张毛毯，把从箱子中找出的东西递给了两个叔叔，又急急的倒了一盆水，放在了陈叔叔的前面，然后坐到床边，嘴唇依然紧阖着，苍白的面孔，被几丝乱发覆盖着，竟罕见的没有用手去梳理，只是闭住了眼睛，紧紧的抱着女孩。陈叔叔不堪重负般，一屁股就坐在了毛毯上面，双手抱头，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全身都是灰土，还有一股浓重的火药烟味，蓝色的雨衣已经不见了，身上的衣服几处都渗出了红色的液体，微弱的灯光很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两个叔叔忙碌着，给他洗脸，用剪刀剪开他的衣服，给他包裹着什么，陈叔叔却一声也不吭，只是那么木然的坐着，任凭两人摆布。
外面的嘈杂声，又听不见了，因为一声低沉的哭声飘了进来，陈叔叔听见这哭声，全身一震，似乎再也坐不住了，无力的躺在了毛毯上。两个叔叔中的一个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以至于把装满了水的盆子碰翻了也是不觉，另一个叔叔也看向了帐篷外，也想出去，但犹豫了下，却坐在了毛毯上低声给陈叔叔说着什么，而声音却颤抖了起来。渐渐的，那一丝哭声也消失了，忙碌的脚步声又开始了，父亲沉重的脚步声也回到了帐篷里，头上的安全帽已经滑到了背后，雨衣也被撕裂了好几处，头上全是汗，也有红色的液体，却任其流着。只见他匆匆的脱下雨衣，换上了工作服，把安全帽一把取下，扔在了地下，从床下取出胶鞋，边穿边向母亲说着话。母亲因为那哭声，已经睁开了眼睛，听着父亲的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脸更加白了，抱着女孩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坚定的伸向了枕下，取出了最后一根手电筒。父亲系上鞋带，接过母亲递来的手电，对着女孩笑了笑，看了母亲一眼，转过身走到陈叔叔旁边，轻声的说了几句，又对旁边守着的叔叔交待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向平台跑去。父亲指挥着众人，把车上的两人抬到了担架上，用绳子捆了又捆，扎了又扎，挥了挥手，众人中分出四人抬起了担架，在旁人的帮助下向山下走去。陈叔叔也被几人抬了出去，放在一个担架上，走向了山下，众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不一会便安静了下来，山风刮过山崖，呜呜的叫喊着，似乎不甘众人吵醒了它的美梦，咆哮了起来。女孩再次看向平台，一个叔叔关掉了电灯，打着手电走向了他的“家”，一根光柱孤独的晃动着，等到那光柱晃过，平台、矿洞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月光一直没出现，只是无尽的、空虚的、恐怖的黑暗。帐篷的灯没有关，那微弱的光亮照着母亲脸上的几滴泪，那泪却出奇的清澈，在她脸上滑出一道水痕，她就这样和衣躺在床上，全身颤抖的抱着小女孩，紧紧的抱着，怕女孩飞走了一般。女孩沉沉的睡去了，这样的年纪，这些事只不过是打扰了她的美梦而已，在梦中，她正舒服的在家乡的平原上跑着，没有悬崖，没有陡路，任由她无忧无虑的与伙伴们飞奔嬉戏。
第二天，父亲回来了，却没有了笑容，脸上沉得像夏夜爆雨前的云，一根一根的吸着烟。他告诉小女孩，王叔叔和蒋叔叔再也不回来了，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而陈叔叔也要休息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两天也不能工作了，只能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这个矿还没有挖出有含金的矿石，一直都是亏本运作，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今年能挣多少钱啊！过年要钱，双方父母年纪都大了，看病也要钱，父亲和母亲算着工天，脸上只有无奈。
对面农户放着歌，是首藏歌，“仰望纯净的天空，想起一首古老的歌，那是妈妈唱给太阳的歌”，歌声被山风激荡着，有几分的缥缈的感觉，纯净的天空依然很蓝，山鹰飞过，偶而叫啸几声，他们发觉，自己跟山鹰竟如此的接近，过离着人群，在几乎高不可及的地方，寻找着，生存着，却不知何时能回到平原，那中华的中原，群雄逐鹿的中原，自己的家圆，那洛阳的牡丹已谢了吧，却只有等明年再开时才能看见了。

凤舞人间

  2007年11月30日，因宏玉公司的矿洞炸死了两个人，去四区落河洞进行工伤调查，以前还在做这项工作时，便经历过几起死人的事，对死人已经没有了恐惧，只是心中都有几丝莫名的悲伤，犹其是面对死者哭泣的家属时。从一千三百多米深的矿洞出来，身上也有了火药烟味，全身都是灰尘，去洞边的小帐篷里时，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她看见我这个陌生人时，睁大了明亮的眼睛，十分好奇的看着我。问她的名字，却只字不答，倒是她的母亲轻声的笑答着。在这么高陡的悬崖上，看见一个小女孩，说真的，我很惊奇，自问自己也走过不少危险的路，很多危险也经历过，可这儿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处处都有危险，一不小心，滑落崖下可不是开玩笑原。所以，面对这小女孩后，心中真的难以平静，也才忍不住有了上面的文字。第一次尝试这种体裁，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我想让别人看到后有所思考：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像女孩这样的人，在危险的地方求生着，我们平时见惯的安逸生活，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个梦想，他们或许只能在梦中才能有一丝安逸。我希望大家都能了解这些，珍惜自己的生活，看看自己的同胞，多一点宽容，多一丝平和。

才尽更断笔

叹～～～～～～～·

逦清定律

祝福小女孩，希望她早点回家～～

万古刀

:~(

幽幽灵枫儿

善待

zuile

唉,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