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每年春节过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开酒房酿黄酒了,黄酒是我们这里很重要的生活必需品,重要到宁可碗中没有肉,不能桌上没有酒。这可不是说我们这里的人酗酒成癖,喝一点黄酒是我们这里的一种生活习惯,酿酒自然也成为了每年最重要的活动。
我们这里酿酒依然延续着古老的方式,在开始酿酒之前,首先要祭三神,三神这里指的是杜康,神农,还有灶神。杜康造酒这是必须要祭拜的;神农尝百草定五谷,没有粮食就没有酒;酒的好坏和蒸制糯米有很重要的关系,所以灶神也是一定要祭拜的。每年祭神都是酒房东家主持,按照传统酒房东家在最前面,第二排是酒房大掌柜,头把师傅;伙计和其他人在最后。祭拜完三神之后,就是请酒曲,每年最后一批酒酿好后,就要送酒神,酒神离开酒房后酒曲就由东家上封条,第二年由头把师傅开封,造酒的人相信,祭拜三神后,酒神才能显灵,酒曲也就活了,造出的酒才能是上品。我是个从小就很淘气的女孩,那个时候,酒房的东家是我的爷爷,对于我平日里的胡闹,他总是笑呵呵的看着,任由我胡来,但是一到了酒房,他就变成了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记得第一次跟爷爷祭神,供桌上摆放了我最喜欢的凉粿,一种用糯米做的糕点,于是就趁爷爷不注意伸手去抓,一不小心把整碟糕点全都打翻在地,爷爷看到后勃然大怒,认为我冲撞了神明,一把就像抓贼一样把我按在地上,然后招呼伙计把我赶了出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抓住一个凉粿,就算是败中取胜吧,随后的五年时间,每次酒房开工,爷爷都拿着个大棍子站在门口不许我靠近。
也许是我长大了,爷爷终于允许我再次踏入酒房了,不过我妈告诉我,是因为我是独生女,爷爷想通了,打算让我学造酒的手艺,到底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我很高兴又能进入酒房了。爷爷把我交给头把师傅,让我跟着他好好学,头把赵师傅今年七十多了,造了一辈子酒,酒房里所有的工序都是他说了算,蒸锅要烧到什么火候,糯米什么时候下屉,什么时候上曲,他都要一一看来。
糯米蒸熟后下屉,上百斤的糯米饭摊到地上就等着拌酒曲,这可是个技术活,酒曲上早了,米饭太热酒曲就烫死了,酿出来的酒就会变酸;酒曲上晚了,米饭凉了酒曲醒不过来,酿出来的酒会有馊味。到底什么温度才合适,每个师傅都有自己的心得,赵师傅带我走到堆在地上的米饭前,让我把手伸进去,于是我就把手伸到米饭里,这下把我给烫的,一声惨叫把所有的人都吓着了,这时赵师傅也把手伸到米饭里,同样的温度,他却没有我那么恐怖的反应,只见他从容的把手翻了个,抓出一把米饭用手用力一攥,然后对伙计说,摊开上曲。我问师父,你不怕烫吗?师父告诉我,什么时候你的手烫掉了三层皮,我再告诉你什么时候该上曲,这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现在告诉你,你也学不会。
拌好曲的米饭会装入坛子密封发酵,这个时候正好是雨季,气温偏低但是却很稳定,最适合黄酒的发酵,如果气温偏高,发酵会过快,酒性会变烈,喝了会伤身;如果温度不稳,酿出的酒平淡无味,没有了黄酒的芳香。只有雨季这段时间,酿出的黄酒才有温和的酒性,淡淡的酒香,醇厚的底蕴。
黄酒做法简单,但是每一个环节都非常重要,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出了偏差,都会导致最后的成品彻底失败。
中国几千年的酒文化中,黄酒的历史最为悠久,现在的酒类品种众多,而黄酒一直延续着从诞生起的工艺,一代一代走到今天,它没有白酒的凛冽,没有啤酒的奔放,但是它却更像中国人的性格,温和,包容,有着丰富的底蕴却不显于表面,它不能带给你刺激,也不会让你感到豪爽,它需要你细细的去品味,去体会它的意境,慢慢的,你就会感受到黄酒带给你的感觉,那种醇厚,内敛,厚积薄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