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怎知身是客
张劲江的来电越来越频繁,短信息占满了收件箱.曾好开始有一丝丝的感动.一个人,十一年都没有忘记自己,再铁石心肠的人怕也会动容.当他再一次说,要来探望曾好的时候,曾好同意了.
在说定了出发日子的头天晚上,曾好突然想起,要交代他应该带几件厚衣服,这边已经入秋了,早晚很凉.电话接通了,可接电话的人,讲话的语句竟然一反常态.淡得曾好都不敢相信,这是张劲江吗?
像一个领导对自己的下属那样,张劲江官腔十足的口气令曾好不觉起疑,突然在那一边传来一声:"爸爸!"接着话筒里传来嗡嗡的杂音,那是捂住话筒才会有的响动.聪明的曾好明白了,什么离婚,什么没有孩子,全都是谎言。
她只不过被当作了一个所谓追忆青春,寻找别样感觉的棋子.曾好有一种被戏耍的愤怒,她不再理会张劲江后面的解释,他应该是已经出来了,才又恢复了原来的殷勤.然而曾好只是告诉他一句:"你,不用来了!"
表面上,她好似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依然每天写东西到深夜,可是她的身体,已经渐渐不如往日了.
把自己深深锁了起来,锁在文字里,锁在无边无尽的寂寞里.
她失去了对工作的热情,应付了事,张劲江并非真正的爱她,她明白,也不是真的为了这个人伤心,她只是累了,很累很累,这样的累,无人可以安慰.
灵动的文字,暗含着断断续续的忧愁,曾好的文集里,文章越来越多,她也拥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评论栏里,"落云湖老师"的称谓,早已屡见不鲜.
写作,其实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笔尖倾泻的,是对命运的疑问,是对未来的探索,是对往事的缅怀,是对现实的无奈.
有谁说过,作家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们比普通人更多的懂得自己的心灵,在剖析自己寂寞和欢乐的同时,也在质问着一切的灵魂.他们的眼里,总是最先看见人间的善恶,他们总是站在时间经过的路口,用笔记录下他们心底的喜欢,憎恨,孤独,爱和悲悯!
曾好当然还不是作家,她还不能够超越自己,突破自己的世界,但是她有一颗诗者的心,她在自己的文字里奔跑着,字里行间也隐隐现出她内心的痛苦,这应该是每一个作家,都要经过的必由之路.
她很清醒,看得见自己脚下一步一步走着的路,把目标明确下来,即使这条路不知道要如何漫长,不管路上要越过多少雨雪风霜,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能不能成为作家无所谓,重要的是,理想不能沉沦!
曾好自觉自己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她学会了吸烟,烟雾能陪伴深夜的凄清,烟火的明灭,可以驱散静夜的寒冷.她喝咖啡,咖啡能带走疲倦,能让欲睡的眼睛勉强睁大.
已经很久没出操了,当意识到身体的反抗时,曾好想,不能让这样的状态再继续了,得要调整一下了.
当又一次登上那个小山岗,眼前一片狼藉的工地,已经变成干净清爽的住宅小区,来这里锻炼的人已不止一两个.
历来喜欢清净的她不想再呆在此地,远远看见河堤上人少,就循另一条小路走下去.
迎面跑上来一个人,曾好让到了路边,擦肩而过时,两人不约而同欢呼了一声.
"曾老师!""小王!"
人生的每一个相遇,都充满了偶然和必然,在不经意的时候,注定了,你就无法躲得开去.
二十 痴情总相误
"曾老师,你好久没来了啊!"王俊文快言快语."你怎么知道我来过这?""哈哈哈,这原先不是你的地盘吗,我那天侵占了,比你先来,还没来得及向你道歉呢!"想起来了,那天跑下去的那人,竟然就是他啊.
"我太忙了,夜里又睡得晚,所以就懈怠了早操了.""是店里生意太忙吗?""不是,我写东西呢!"两人并肩向河边走去,一路闲聊着.
"你发在哪里?网上?还是出版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练笔呢!"被他一问,曾好不觉有些惭愧.
"啊!那你发在什么地方,我一定要去看看."
把网址告诉他,两人在河边各自运动了一会,便分手了.
晨练断断续续,和王俊文遇见的机会也不多,有时跑步的时候,经过那个公用篮球场时,会见他在里面打篮球,都是打打招呼就过去了.
如果,一切都那么平平淡淡的过去,我的故事也就该告一段落了.
可是如果真的有如果,那这个世界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子了.
一天半夜,曾好在书房里,正修改着新写好的一篇散文,电脑旁的电话响了,又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本地的,不想接,又怕打来电话的人真的是找她有事,但是那么夜了,也不该有什么事情啊?
犹豫着,还是接了.
"曾老师,是我!"电话里的声音沉沉的,好象喉咙里有东西哽住了一样."我是小王!"曾好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要打她的电话,又不便问,只好说:"哦,是你啊,还没休息吗?""我在值班,在看你写的文章.""哦------""有问题吗?"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就只好这样问他.
"我不知道,你会那么苦,曾老师,我看你写的文章,我,很感动!"
"你看了哪一篇啊?""<元夜时>,看见你写的寂寞和你的冷,我就忍不住要给你打电话了."
被人深深怜惜的感觉,让曾好的心里感慨不已,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语了?这样子的话,已经是太久违了.
"你在哪里呢?""店里!"你一个人?""是的,工人刚走.""那关门了吗?""还没呢!"不行,快去关门,我等着你."
曾好放下电话,起身下楼,关好了店门.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写东西呢,刚写好,在修改.""哦,我可以看得到吗?""还没通过审核,也许明天才能看到."
"真想知道你写了什么?"听着他有些遗憾的语气,曾好不由自主地说:"那我念给你听吧!"话逋出口,便觉得太过唐突了.
"好,好,我听着,你快读!"
那天的谈话不知持续了多久,从店里出来,曾好看见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心.她的心里,淡淡地有了些期盼,渴望能在以后,时时见到他.
见面的机会依然很少,但是性质已和原来大不一样.曾经是无意,现在是有些刻意了.
曾好的业余时间都耗在了店里,王俊文会在下班后,骑车过来和她坐一会儿,看看她新写的文章,时间不一定,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晚上.
他是个辑毒警察,警察的工作时间本就不似行政单位那样稳定,渐渐地,曾好把等待,当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听见门外摩托声响,便会不由自主的张望.
一段感情,在这个已经不太年轻的女子心里,不知不觉,萌芽开放------
二十一 难面是真情
王俊文有时也会带几个朋友过来喝茶,在介绍曾好的时候,总是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曾好的感觉,不是美滋滋的,却有一点莫名的失望.
他一直称呼曾好为老师,曾好要他改口叫曾姐,坚持了几次无果,只得作罢.但不论如何,一颗心,总放在他身上了.
可是有一天,曾好无奈地发现,自己,又一次,把心放错了------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心动,难道又要,无疾而终?
那是一个傍晚,她骑着车,从他经常打球的球场经过,有时他会在晚饭后来打一阵球,没见他在球场上,却远远地看见了他骑车过来,在交错而过的时候,曾好绝望地看见,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的手,紧紧箍在他的身上------
她已经听不见他鸣笛打招呼,只是任凭自己的车子一路向前滑行,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老天爷,你为何,为何那样残忍!!!
这只是一场梦!
曾好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今天从来没有来过,时间会一下子跳到明天去!
可今天确实来过了,来得是那样的不留一点余地.
隔天,在网上,和他相遇,再一次证实了,这不是梦.
冷梦愁,冷梦愁
十月南风已嗖嗖
不问红颜伤心处
檀郎可是别家秋
怨何休,怨何休
一窗冷月自幽幽
怅然不记惊谁梦
但凭雁阵远西楼
"我要离开,离开,远远的走!"
曾好对自己说,到远方,抚平自己的痛.
一路向南,却越走越痛,那锥心刻骨的思念,不断地啃噬着曾好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她只得写着一些文字,劝告着自己,制止着自己.
行走到一个寺院,里面有开了光的幸福神,曾好求得了一个,一路上,都揣在贴身的兜里.
纵使走了那么的远,曾好都明白,自己的心,总是不能放下了.
其间,她终还是管不住自己,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淡淡的问候下面,是无人知晓的隐痛;她也接到了他来的电话,有一个是这样说的:"我今天早上看电视,发觉你长得好像<花姑子>的主角张庭,好想马上告诉你------"电话打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终于还是回来,拖着疲惫的步子.没有回家,女儿还在乡下,她径自去了店里,胡乱吃了点东西,就联系上他,让他有空了过来一趟.
从天色渐黑等到午夜,他一直没有出现,心越来越凉.看着桌上小镜里苍白的脸,曾好默默地说;"那就这样结束吧!"
静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摩托车熄火的声响,还没回过神来的曾好,就看见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然后是上楼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他,背着手,站在帘后.
他慢慢走到曾好身前坐下,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个苹果,举到曾好面前."辛苦了!"
原来他一直在执行任务,又不能开机.
把那个装着幸福神的盒子,交到他的手里,曾好说:"我希望你,永远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