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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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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8 20:18: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如果说我有一个崇拜的人,那一定是父亲。父亲永远是一堵夯实透明的墙,为整个家遮风挡雨,带给身边的人一片明亮。当我们站在这堵墙的面前,照见的是回归的、平静的自己,而墙上记满了我们成长着的点点滴滴。

       从记事儿开始,我就很少有和父亲亲密接触的记忆。虽然我知道父亲的关爱一直就在身边,而且从来都没有间断过,但每当看到书中关于父亲和女儿的描写时,我总会萌生出一种渴望,想亲近父亲,哪怕只说一句撒娇的话也好。

       父亲17岁时,随“闯关东”的大潮,只带着的仅有的二斤炒黄豆和所谓的“行李卷”离开了家。因为没钱买火车票,只能夜里偷偷扒货车。饿了也尽量不吃那“香喷喷”的豆粒,渴了咕嘟几口冷水,甚至还拣别人吃过后扔掉的玉米棒。就这样一路漂泊,只身闯到东北。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偶尔听到这些只会觉得父亲很苦,但现在想起来,17岁时的父亲藏在内心深处的是背井离乡孤独和忧伤,挺起的是自信的脊梁,双肩接过的是爷爷的重担,而写在脸上的一定是无怨无悔的执着和倔强。这些都是父亲在发牢骚时零星说起过的。因为他很少提起,我们也都不敢问起父亲的过去,但我知道在父亲深沉的外表下,那颗坚强的心灵上满是伤痛,他竭力掩盖、深藏,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和宝贝们稍有触及。

       我小的时候,社会上重男轻女现象很普遍的。别人家的父母都喜欢男孩儿,我觉得单单我的父母喜欢女孩儿,每一个女儿都是他们的成功和骄傲。直到有一件事的发生,才让我意识到,我的父母也喜欢并且期盼能有一个儿子。

       那时我读小学二三年级,一天中午放学,蹦蹦跳跳地快到家时,遇上舅妈和母亲在争执。这种争执早有过的,多数是为了孩子。舅舅家的两个孩子经常“欺负”我的两个妹妹,母亲极力主张谦让,但年龄相仿的小孩子在一起玩并不太懂得忍让的,所以妹妹总是满肚子委屈找母亲告状,也许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心理上得到些公平,母亲有时候会找到舅妈,让她多管管那两个宝贝儿。本来我已经推开了大门,但舅妈的一句话却特别清晰的钻进了我的耳朵——“你也生个儿子呀!”我蓦地就停住了脚步,本来推开门的手又慢慢地缩了回来,我怯怯生生地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母亲这时候才注意到我愣在大门口,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低着头,把我推进院子,母亲——流泪了……。我站在院子里,回头冲大门那儿狠狠地瞪了一眼,也许这是我幼小的心灵里所能表现的最直接的恨吧?母亲的泪水在一瞬间给了我一种心灵上的暗示——一个男孩儿对于当时家庭的重要。

       那天中午,不知道父亲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从屋子走出来的时候,泪痕未干,但她笑了。我好象看到是父亲的大手轻轻地为母亲抹去泪水,然后用心把笑容重新写在母亲的脸上。那个时候不理解夫妻间的理解和关爱,但从妈妈的笑容里,我读到了被爱着的快乐。

       父亲辗转来到东北的林区,做了一个林场的伐木工。我是从家里的一些老照片上了解到父亲这一段经历的。也许是想真实地体现伐木工的工作,照片里的父亲和他的“革命战友”们棉帽、棉袄、棉裤、棉鞋,从头到脚捂了个结结实实,个个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单纯的激情透过这厚厚的外衣散发出来。也许在父亲的心里,女儿永远不会理解父亲走过的路,他从来不曾指着老照片给我们讲述他“只身奋斗的历史”。倒是有一次,我们私底下缠着母亲讲她那张订婚照。照片上的母亲穿着小碎花上衣,五号头,而且斜别着一个发夹,双颊还打了腮红;父亲穿深色制服上衣,两个人都是稍侧着身子,母亲微微地贴在父亲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照片上面最醒目的地儿还有一行字“革命伴侣”。母亲还没开始讲,脸上早就笑意盈盈。她先解释说,那个时候,有人介绍她和父亲认识,见了面以后感觉还行,是大姨作主,关系就确定了。再后来,父亲不仅带母亲照了相,还花三十几元托人从上海给母亲买了两件礼物:一条浅蓝色的绒围巾,外面罩一层透明的白纱;一件羊毛衫,是深红色V型小翻领的。想象一下那个年代的三十元,这份革命年代的浪漫和厚重的感情,真的值得一个女人去托付终生。这两件礼物一直被母亲保管得好好的,直到大姐上初中那年,母亲给了她,其他几个姐妹只有羡慕的份儿,心里都巴望着自己快点长大呢!

       因为父亲的工作出色,而且聪明好学,成了林业局的正式职工,后来又以工代干,从车间做到办公室。从技术到管理,父亲每一步都迈得坚实,我敬佩父亲那种永远的自信。他做事特别有条理,大到住房,小到包书皮用的牛皮纸,他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样一个大家庭,又生活在那个吃穿不够的时代,多的时候是五个学生一起伸手要学杂费、校服费、书本费……,但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父母说钱紧张。

    90年我高考后要到吉林读书,因为第一次出远门,父亲决定亲自送我去。我们到学校的时候是早上,报到的时候,要完成很多项的交款核对领取物品的程序,大部分新生都是家长代劳的,父亲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旁边让我自己排队自理。一切都办好后,我发现父亲双手抱在胸前骄傲地冲我笑,那一刻父亲和我都明白,我的单飞开始了。

       因为时间紧,报到一结束,父亲帮我整理好床铺之后,就急着往回赶。我急得眼泪一下子涌上来,那个时候,我真想抓住父亲的手,求他多陪我一会儿再走。可是看到父亲眼睛里的坚定和平静,我咬住嘴唇忍住泪水轻轻地说:“爸,我送你到车站吧!”父亲不知道,送他走后,我在回来的路上竟然迷路了,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返回到宿舍。

    我和大妹上学,都是父亲送走的,96年小妹上学,我正好没事儿,赶回家替她庆祝,因为顺路我代替父亲送她到学校报到。97年,父亲在长春的一个表叔听说妹妹在长春读书,请父亲到长春去玩儿。一举三得:第一、可以到小妹的学校看看;第二、可以到我的小家看看;第三、可以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听说父亲要来,我特别激动,那个时候我已经结婚四年,虽然每年回去两次,但父亲还是第一次到我家来,我兴奋地准备在自己的小家迎接父亲,我问父亲来的具体日期,我好去接他。但他坚持说自己能找到。很遗憾的是,父亲来的时候,老公工作在外地,而我也是有事晚上才到家的,等我到家,父亲已经帮我打扫好房间,准备好饭菜,正哄我的宝贝儿子玩呢(我家当时在单位的家属院里,有事儿出门,把家和儿子都留给同事照顾)。

    父爱就是这样渗透在他的一言一行中。 “风把那一个村的花香/吹到这一个村庄来/但那一个村庄的阳光/有大地的重量/风就吹不动/每一个村庄的阳光/都固定在自己的村子里”。父爱就是我心田上空的阳光,深深地扎了根,永远温暖着我没有距离。

    任我和老公怎么挽留,父亲也只在我家住了一天。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我来看看就放心了,住几天都是一样的。”看到父亲的眼睛,我们知道劝也没用了,我只能收拾好东西陪父亲去长春看小妹。因为长途汽车先要路过师范学院,所以我们先到了我表爷爷那儿。学院的学生很热情,把我们带到爷爷的办公室。我一见面才知道,这位爷爷年龄比我爸还小呢!父亲和他有约有三十年没见了,但他们只凭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一瞬间,四只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与这四只手一起叠加起来的还有几十年的沧桑岁月,几十年的离情别绪,几十年的记忆,几十年的思念,几十年的理解……,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松开。

    在爷爷家住的那一晚,另我终生难忘。从父亲和太爷爷的聊天中,我真正看到了父亲心底那一道深深的伤痕,看到了父亲埋在心底太久太久的脆弱,看到了纵横在父亲脸上的泪水,看到了父亲这许多年来隐藏起的无处倾诉的苦痛……,我很想陪着父亲一起流泪,但是流在我身体里的父亲的坚强,让我忍住了,我知道父亲不想让我感知到他的脆弱。我转身回到太奶奶的房间,却故意把门开着,我想要听,听父亲讲述他谜一般的过去。

    因为爷爷善于持家,家境也不错。中年得子,父亲生下来就成了一家人的骄傲,爷爷奶奶高兴得舍粥庆祝。爷爷家里一向乐善好施,在乡民眼里很有乡缘。直到那次“政治成分“的划分,爷爷家的不幸就开始了。爷爷家的邻居是一个蛮横的村官,因为老房翻盖,想侵占爷爷家的地儿,由于爷爷的强硬态度,他终没能得逞,但因此也就埋下了祸根。由于当时农民没有摆脱的自私,狭隘,再加上这个人的打击报复,爷爷的房屋财产都被没收了。背负着一个错划的“地主反坏右”的成分,爷爷一家的生活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窘境,少年父亲凭乡试第一的成绩却不能进入高小读书,父亲的心就这样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那一年奶奶病故,使这个已临绝境的家庭雪上加霜,爷爷病倒了,十几岁的父亲成了这个家的支柱。父亲接连跑了几家,才借到一辆小车(因为成分不好,村人们都故意疏远了),自己一个人拉车将奶奶埋葬了。亲人的离去,乡邻的疏远,让父亲过早地尝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每天看到别人从本属于自己的房屋里进进出出,父亲的心里除了无奈、怨恨,就只有咬紧牙了。回到老屋——这是父亲念念不忘的梦。

    和表爷爷的这一次相聚,见到了太爷爷和太奶奶,让父亲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段最苦最痛的日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仍然对那段日子记忆犹新,一个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撕扯着父亲的心,抓着太爷爷的手,父亲就象一个委屈的孩子,哽咽着,哭诉着这么多年来的怨恨,哭诉着自己那个念念不忘的梦……。任父亲双手紧紧捂在脸上,我仍然能够感到泪水从那双布满老茧的指缝里涌出来,我也躲在太奶奶的房间里偷偷地流泪。太爷爷一家,土改前几乎是爷爷家的常客,他们的日子几乎是靠爷爷家接济的。即便如此,奶奶下葬的时候,除了父亲,一个送她的人也没有。“政治成分”的划分,冲淡了亲情、友情、遮盖了多少善良人的心。太爷爷轻轻拍着父亲的肩头,老泪纵横,这泪里有感激、有愧疚、有无奈还有挥之不去的心悸。几十年的心灵上的伤痛呀!这痛,一旦刻在心里,就会伴随整整一生。

    太爷爷问起父亲现在的情况,父亲的声音渐渐平缓了,他简单地说自己一切都好,说自己一直保留着关于山东土改极左错误的复查及修正的文件,也许只有那些纸才能证明他曾经遭受的冤屈吧。其实父亲明知道那是一个时代的错误,自己只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依然不能忘记家乡的老屋,我清晰地记得父亲当时说的一句话:如果我生的是六个儿子,我一定会带着他们回到那儿,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会把老屋买回来,我真想重新住回去。可是现在,我不能啊!就象重新听到了舅妈的那句话:“你也生个儿子呀!”。我那一刻的心灵震颤了、惊呆了、甚至有点麻木还有点委屈,就象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任她怎么表现,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疼爱她了。我最敬爱的父亲啊,在您根深蒂固的脑子里女儿永远代替不了儿子,但我好想好想实现您这个梦呀!

    从表爷爷家出来 ,我们坐公车去小妹的学校,公车很挤。我没有去抓车厢里的吊环,只是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胳膊,父亲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着头默不作声。这一次是我记忆中和父亲最亲密的接触,父爱的阳光温暖着我,我的心已经紧贴在父亲的心上,父亲骨子里的坚强同样流淌在我的身上。我爱你——父亲,我还想把头靠在您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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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7-6-18 20:27:44 | 只看该作者
可敬的父亲!令人羡慕的父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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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7-6-19 00:57:27 | 只看该作者
父爱也无边!不过好象发错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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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9 08:08:09 | 只看该作者
真情流露,感动中,欢迎璎轩,期待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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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9 08:46:56 | 只看该作者
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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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9 10:33:22 | 只看该作者
::: 在 秋风了无痕 的贴子提到 :::
真情流露,感动中,欢迎璎轩,期待大作
深悲千载冤
真情半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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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9 22:27:51 | 只看该作者
感动与这份深沉,平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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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9 23:50:34 | 只看该作者
感动于这种很少表达的父爱,心被柔软的痛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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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21 10:47:47 | 只看该作者
感动中,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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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23 14:52:21 | 只看该作者
感动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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