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天使

舟遥遥

        我的手机爆炸了，那时我正在给孙晓菲发短信，突然手机就“轰”的一声爆裂了，碎片激射开来，巨大的声响使我瞬间失去了听力，耳里只有频率不变的鸣叫，我只感到脸上火辣火辣，并不是很疼痛。然后我就看见满脸恐惧的舍友张大着嘴巴向我喊着什么，我突然有一种身处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我在看着这个世界里的物事，全不关己。我就处在这样一种境界中，直到被送到医院打了麻药昏睡过去。
     等我醒来，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我想用手撕掉脸上裹的纱布，因为这让我既恶心又窒息，但很快就被一个惊叫的护士给阻止了，然后就有医生过来给我讲我的病情，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在自我的整理整个事件，我似乎很有头绪，又似乎毫无头绪。
      孙晓菲是接近中午的时候赶过来的，大概是睡完懒觉，才从她的绿郊别墅过来的。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各种东西，然后说了几句客套的关心话，她的眼睛始终在闪烁着，我清楚她或许还在惦记着她下午的逛街，我禁不住冷笑了一下，嘴角却出奇的疼，“我没事，你就先撤吧，我想休息一下。”我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
      “嗯，那我有时间再来看你，关于那部苹果手机，我回去要他们公司赔偿。”我突然想起那部手机是孙晓菲送我的，我点了点头。



       父亲来了，一窥见那发白的西装我就别过了脸，我没脸见他，我不愿看见他的悲伤，我不想心碎。父亲却只是说着无尽的安慰话，尤其是说叫我不要担心治疗的钱，说了不下十遍。我并不担心治疗的钱，只是我父亲不知道还会有赔偿罢了，而那赔偿，我想或许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一次摆脱我现在生活的机会。我一边估摸着赔款，一边安慰着父亲，我明白父亲现在心里最没底了。我这个父亲，勇敢的父亲，自从母亲病倒后就一直被生活压迫着，再没有底气去面对任何一个灾难了。可这绝对不是一个灾难，而是契机，只是不会有人知道罢了。




       不出所料，我获得了赔款，四万七千元，对我,对我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有了它我母亲就不用再担心买药的钱了，有了它我父亲在他爱人面前又有了底气了，有了它我付得起学费了，有了它我当然不会拿去敷我的脸。我的脸现在是结了一片又一片的紫痂，医生说需要敷药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否则会留下一片痂痕，我偷偷的笑了笑，然后拒绝了父亲同样的建议，“我是个男人，才不会敷娘们的玩意。”父亲也只好涩涩的笑了笑。



       我回到了家里，看到那破落的老房子，我心里又是一阵心酸，我总是不愿回家，就是怕看见这幅场景，就是怕看见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就是怕看见无奈的父亲在生活面前低着他的头颅。现在好了，生活终于有所缓解，或许不是靠我当初所寄托的努力，但最终总是好的结果。母亲也从床上爬起，满脸焦急的走到我面前，先是被我肮脏不堪的脸吓了一跳，然后就是无尽的心疼，双手捧着我的脸，嘴里不断重复着，“我儿子的脸啊，以前多么漂亮啊，都是我害的。”
       我忍住眼泪，无力的责怪她：“怎么是你弄的了，是那破公司，再说我是男人了，不在乎那张脸，你就别叨叨了。”


       在家待的日子，我似乎摆脱了之前的生活，我似乎回到了过去的生活。我看着熟悉的人做着熟悉的事，说着熟悉的声音，想着熟悉的问题，此刻我似乎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儿童，用猜测去认识这个熟悉的世界。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探索一个简单的世界。



       我回到了学校，看着镜子里变了样子的脸，我在想我的生活是不是也该变了。果然，孙晓菲第一个约我出去了，说了一些客套的话，然后找了个看似还挺合理的理由--她不想打扰我的学习了，与我分手了。我当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拒绝了她的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给我钱，难道是分手费？不管怎样，我拒绝了她，算得上第一次吧。我并非想告诉她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我本就不在乎我的名声。我拒绝她的钱只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不再需要它了。我没有昂然回首，阔步离去，而是目送孙晓菲开着她的奔驰匆匆离去。我的心里没有所谓的解脱，而是小小的悲伤，这个女孩控制着我，可是从未强求过我，我跟着她是为了钱，可是并非总是只是钱。是的，我的名誉因她而一扫而光，但她给了我更加需要的，而我又何必在乎那些名声呢。



       离开了孙晓菲，我又开始了我节俭的生活，这就像我重拾起了过去了很久的一种物事，感觉有些迷离，但我想我会再喜欢这种生活的。我变得愈加沉默了，这是我想做的，我甚至想消失在身边所有人的记忆中，我只是想重新开始罢了，或者自己开始，没有别人的目光。可我总也逃不过别人的目光，甚至有时会成为别人目光的聚焦点，因为我的脸，因为我的名声。还好，我懂得一意孤行。




       只是有一个人让我无法一意孤行--柳雨芬。柳雨芬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心底一直深深暗恋的女孩，可是我们一直没什么交集，虽然我们曾在一个班里，虽然我们认识了五年。她家境殷实，摸样标致大方，而我呢，所以一直不敢高攀，甚至连在一起说话都很少。上大学时我就以为我和她已经结束，可是没想到居然跟她考入了同一个学校，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报什么希望，直到后来孙晓菲来了。事实上上大学后柳雨芬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偶尔碰见打个招呼罢了，孙晓菲来了以后，我就更少碰见她了，我甚至已经把她遗忘在我世界的某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可是自从这次事件后，她却又出现了，时而冒出在我经过的路上，而且还和我走在一块，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只是默默的走在我身边，偶尔和我说起高中的生活。我渐渐明白，我还有这么一位朋友，在用她假装无意的行为去拯救我，一个她以为在现实世界里不断坠落的人。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当我在不知不觉的消亡时，有人站出来提醒我，拯救我，我感激她的不嫌不弃。于是我决定好好的配合她，或者真能重新开始，或者只是不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我开始不在她的面前遮掩我的脸，我开始和她聊的欢快，我开始忍着疼不断扬起我的嘴角，我在表现自己，在她面前，在她期望的别人面前。而我接收的大都仍是别人的恐惧，惊讶，鄙夷，还好有一些别人的不屑。我不再一意孤行了，我努力去与别人交流，幸好我不怕别人的拒绝，我无所谓别人对我的敌意。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反应有否变化，我只在乎我的变化是否令雨芬欣慰，令我觉得更加好。



      时间在我寻求变化的过程中过的飞快，当我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镜子里的我的脸上的痂子已脱落的寥寥无几，那张俊俏的脸又回来了，我淡淡的笑了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痂子脱落处浅浅的痕迹。伴随我的脸好了的是别人对我的态度，终于也变的友好了些，至少我的舍友理解了我。伴随我的脸好了的还有一些过去的某些东西，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我只是希望我能不再重又陷进去。



      景悦就是那过去的东西，漂亮的女孩，有钱的女孩，每当她穿着靓丽的裙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我不得不告诉自己，我没法忘记孙晓菲。我可以不去理景悦，可我不能阻止她出现在我的眼前，况且她也从未把什么话撂在我面前，只是我明白她的意图罢了，以前孙晓菲就是这么做的。而雨芬也突然间在我面前消失了，我内心有一股无法控制的焦急，我不知所措，直到我再看见了雨芬。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我只是走了一条平时不怎么走的小径，我习惯性的低着头，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抬头，然后看见了雨芬，还有一个高大的男生。当然我很快读懂了这一切，于是只好故作轻松的打了声招呼，急忙离去。之后我逃了课，躲在附近的一家大排档里喝了一晚上的酒，可我无法醉去。



       那次见面后雨芬再度来找我，我像往常那样与她聊天，甚至问起了她的男朋友，就像，就像我们从来都只是好朋友而已。看着雨芬在离别时表现出来的欣慰，我吹着小曲，试图掩盖内心滴血的声音。



       因为景悦的缘故，有好些女生慕名而来，甚至是我的老朋友，孙晓菲。我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她怎么还可以来找我，完全没有的必要，像我这样的男人恐怕也不算少，实在没必要去稀罕。但是她就是来了，像从前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说着一些无谓的话，她只需要说这些话，因为我懂里面的意思。



      我却不再决定去理了，那笔赔偿费已经足够担负我的压力了，我的母亲可以住在像样的医院维持健康，我的父亲可以将步子走的更有力道了，而我也并不期望什么富余的生活，我觉得很满足。只是我杜绝不了她们的出现，杜绝不了她们的暗斗，杜绝不了。。。。。。。对雨芬的思念。雨芬是彻底的消失了，不知是因为她的男朋友还是因为景悦她们的缘故。我也没有什么勇气去找她，只是走在校园小路的时间更多了，路也更偏了，像是有在寻找什么，像是有在躲避什么。可是，有些东西就是躲不了。



      景悦被打了，据说头发都被剃光了，那样漂亮的头发。从舍友那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愣了，这必定又要与我有关，我又要被推向风口浪尖，我不得不去了解整个事件的原委。果然是孙晓菲干的，她雇了几个社会青年把景悦整了，景悦的头发是被撕了一半，剃了一半，据说那天出的血把那几个混混给吓傻了，一定是景悦做了奋死的反抗，竭尽力气的反抗。我只能是悲伤，却无法气愤，因为主因就是我。




      当我找到景悦的时候，她就躺在她公寓里的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直到我进来才坐了起来，呆呆的看着我。她的眼神却一点也不毒辣，可我感觉就像一道强烈的激光，狠狠的打在我的身上，疼痛难耐。“你来了？”她的嘴巴只是动了动。
    看着她还残留着血迹的头，我被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甚至有些后悔来找她。
    “没什么？我会让她还的。”景悦的眼里闪烁着几点泪光。
    我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令人发憷，这一切怎么会与我有关呢？“我只是来看看，我要走了。”面对这一切，我无话可说，这不是我认识的世界。
     “你就要走？”景悦却是疑惑了，她应该疑惑的，她本来就不了解我。
     “不错。”
      “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了。”
      “她是因为你才整我的。”
      “如果你是这么看的，那就让我来还。”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承担起这样的责任来，难道我是为了孙晓菲而来？
      “什么意思？”
      “离开这里。”说完我走了过去，轻轻的吻着她的唇。。。。。。我就是如此贱格的一个人。



      景悦走了，去了国外。孙晓菲回来了，回到了我的世界，或者说，我又被拉进了她的世界。生活又回到了那个时间段，我又住进了绿郊别墅，我开着她的奔驰，陪她逛街，去夜总会，去见她形形色色的朋友。而我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明白了什么，明白了我身上打着孙晓菲的标签，我就是属于孙晓菲的世界，不是吗?




      我本应再次重复那样的生活的，可是没有。每当我在这个世界里坠落时，总有一只手拉住我。这是我时常做的一个梦，梦，有时也会成真。。。。。。



      雨芬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她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原因不详，这只能令我措手不及。



      那个黄昏是如此悲凉，没有夕阳，只是一片厚厚的云，云后藏着一场雨，雨芬就是如此出现，在我如常踏上孙晓菲的奔驰时。她在后面喊住了我，“不要上车。”

      看着雨芬复杂的表情，我的心绪也变得复杂了，只有孙晓菲还是淡定的坐在车里，似乎她没有听到一样。



     “别再上那辆车了。”雨芬的语气甚至是一种乞求。

       我更是一片茫然，雨芬的出现如梦一般，难道她就是那只拯救我的手？


       而孙晓菲还是一点声音都不出，淡定的点起一根烟，这实在太像一场梦了，只有一个声音在飘绕----别再上那辆车了。我努力想使自己明白眼前的东西，可我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直到车开了，引擎的声音提醒了我，那就是雨芬，她叫我下车，她叫我别跟孙晓菲在一起，她叫我可以去她的身边。欣喜，一股热气提到了我的胸口，我决定下车。可是车已经起步了，当我想下车的时候，却脚底没站稳摔下了。然后我听到了雨芬痛苦的叫声，原来她以为我不想下来，于是过来拉我，却被车身带倒，车子后轮从她双脚上碾压过去了。


       我蒙了，气愤，多年来第一次气愤，我给了孙晓菲一个巴掌，多年来第一次打她，然后强行停下车，往下奔。孙晓菲还愣愣的呆在车上，我已跑到雨芬的跟前。血，全是血，染满了她的裤脚，我一把抱起她，声嘶力竭的大喊：“让开。”然后向路的前方跑去，跑了一段，清醒了一点，我转了身往后跑，一直跑到孙晓菲的车前，将雨芬放在车上，一把拉下孙晓菲，然后开着奔驰往医院的方向跑。后面传来孙晓菲的声音，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感觉到，下雨了。


     我只是看着前方，将油门加到最足。我却看不见前方，前方什么也没有，是一片白色，一直是一片白色，什么也没有，直到白色变成了黑色，我也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睁开眼睛，我又见到了穿着白衣的护士，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有疼痛，之后我又昏睡过去了。



      梦里我见到了雨芬，满身的血，喊着“别再上那辆车。”梦里我见到了孙晓菲，站在雨芬的身旁点起一根烟，梦里我见到了一个男人，一副熟悉的面孔，手里抱着一个沾满血的人往大街上跑。




      后来梦醒了，什么都醒了，父亲来了，又是穿着那身发白的西装，他轻轻的坐在我身边，满脸的愁容，小声的问候我，小声的告诉我现在的情况。雨芬做完手术没什么事了，孙局长要告我，告我撞坏了他女儿的奔驰，要我赔偿50万。我笑了，开心的笑了，真真的笑了，因为雨芬没事了。。。。。。



     孙晓菲终究没让她爸告我，我却不再打算见她了，不见他们了。雨芬还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我退学了，打算去南方打工。退学前我去看了雨芬，在她熟睡的时候。那样的女孩，那样的天使，我不想再去打扰了。。。。。。如果有如果，我会在那手机里多涂点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