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西元前

总想飞的猫

    古老的纪元，祭坛上的火焰映衬出一片金色的天空，石块神奇地燃着，没有浓烟升起，偶尔迸出几颗零散的火星，都在冲向天空的瞬间燃尽，熄灭成透明的空气，再也不见踪迹了。祭坛背后的神殿磅礴的躯干是一片苍茫的灰色，未经雕凿的岩石，在风雨的打磨下，开始显露出斑驳却又光滑的变质。土黄色巨大的铜锁，也变得与神殿的色泽接近极了。神殿的石门是紧闭的，未到祭礼日，它是不会被打开的，门前的石阶串起了悬在半空中的神殿与山顶的祭坛，塔拉族的族徽被刻在每一级狭窄的石阶上，清晰可见。那把金色的弓箭在神殿里闪着光芒，却在石阶上被践踏。金色的晚霞慢慢从神殿的背后袭来，占据头上的所有天空，它的金色是那么的柔和，没有金属坚硬冰冷的质感，完全是可以将一切有融化的温暖。神殿因此失去了平日的庄严神秘，被鲜血所祭奠的祭坛也开始拥有生命的气息，也许只是在这刹那，但已足够了。
    Ala的泪水迅速的蔓延到脸颊、耳根、脖间，滚烫的液体将早已坚硬的身体慢慢软化。她忘了已经跪了多少天了，雪白的棉布裙子被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吸附着，灰蒙蒙地贴在白皙的肌肤上，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的飘散着，在脑后肆意地放纵。也许她的膝盖早已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将脚边的裙摆染成了红色。Ala不知道，知觉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消失在她体内，不知多少个昼夜，使她忘记了饥饿、疼痛、寒冷一切可以忘记的。DuDu说过，人的力量是无穷的。Ala原来不信，现在相信了。DuDu总是正确的，所以他的微笑永远是如此的自信。Ala想起了DuDu，也许这是她唯一无法忘记的。泪水在晚风中开始变凉，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山下城子里的晚钟打响了七下，Ala知道弟达法祭司又会到祭坛为圣火盆内加燃料——那种不知名的石头。那个双眼无神，有着鹰一样鼻子的男子，每次来到祭坛时都如同城中的人们一样，仿佛无视Ala的存在，无声无息地加完燃料，无声无息的离开，肩头黑夜般的披风，如同Ala的长发一样在身后飞扬。Ala不知道弟达法存在的意义，听祖辈的人说他很早以前就生活在塔拉城内，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他似乎一直都是以一张40岁左右的脸庞与一双百岁的眼睛来面对世界，永远都是迟缓地行使着祭司的职责。Ala在儿时每次见到他时总是害怕得发抖，长了大些后每次与DuDu牵着手遇到他时总会躲到DuDu的身后，不愿看到他。而现在Ala却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勇敢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弟达法这个无声的僵尸，Ala闭上了双目，静静地等着夜幕的一点一点降下，等着弟达法的离开。
    但今天，当Ala睁开双目的时候却发现弟达法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取出一个暗红的瓶子，将其中的液体洒在祭坛上，有几滴液体飞溅到Ala的肌肤上，白裙上，Ala闻到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明天就是第三个祭礼日，塔拉城的人们每年一共有7个祭礼日，第一个祭礼日是春天的第一天，每隔52天有一个，那天是……已经第七天了，Ala在这里跪了七天了。七个日夜，如果DuDu看得到……Ala的泪水又滚落了出来。弟达法从她的身边走过，Ala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像一块坠落到圣火盆的巨石，沉重却又在瞬间被吞没。Ala猛然惊醒，电击似地转过身子，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弟达法的黑色斗篷。求求你，救救他吧！Ala哽咽地叫声撕破了山顶凝结着的空气，像把尖刀扎进了弟达法的耳朵。
    弟达法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没有任何神情在眼中，继续沿着石阶往下走。求求你啦！求求你……Ala死死抓住他的斗篷不放，僵硬的身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被往下拖着。石阶上留下一道星星点点的血迹。弟达法没有停下步伐，Ala的哭声愈来愈响，又在一刹那间消失在沉沉的夜空中……
    Ala又看到了DuDu，DuDu的笑容依旧一如往昔的自信满满，悠扬的嘴角被很好的舒展开，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深蓝色的麻布织衣像平时一样随意地敞着，还有腰间那把生铁匕首，Ala曾为它系上了一串布穂，很久以前……DuDu，Ala喊着他的名字，天边突然冲出一大片金色，刺得Ala无法睁开眼睛。Ala还是不断叫着DuDu，DuDu渐渐被金色吞没，就像诅咒开始的时候一样，消失了……Ala边哭边叫，想冲上前抓住DuDu……
    Ala突然觉得两颊发凉，猛然睁开双目，是你，Ala看到了那张无表情的脸庞，弟达法正在用湿布擦拭着自己的脸庞，我在……Ala起身推开弟达法的手，环顾着四周，身子却无力地又倒到了床上。房间不大，只有几件深棕色的家私在油灯的照映下无法被辨清形态。油灯是放在一张简单的木桌上的，桌上还零乱的放置着几本泛黄的书……这就是弟达法的家吗？
    弟达法静静地移开了湿布，站起身离开房间，你七天没有进食了……是弟达法发出的声音吗？Ala是第一次听见弟达法张口说话，他的嗓音柔和极了，有一股温暖人的魔力，Ala愣愣地听着。弟达法双手端着一碗热汤，走到了她的面前，喝了它……
    Ala突然回过神，马上起身跪倒在他面前。求求你，我知道你可以救他。双膝还未复原的伤口剧烈的疼着，Ala颤抖了一下却又咬着牙支持住了。求求你，救救他……
    弟达法转过身将汤放在木桌上，然后走向了房门。
    别走，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死……Ala激动地冲他尖叫，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
    没用的，他是被神诅咒的。弟达法静静地说道，转身看了看激动的Ala，眼神中突然流溢出一种得意的神情来。
    Ala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根本是被你诅咒的。你的谎言，在他刚出现时就用你的谎言来欺骗大家，说什么他20岁就会为全城带来灭绝之灾，这是什么神的诅咒，自从七天前他到了神殿就再没回来，这根本不是被神召去了，是你的谎话……为什么让他在出现时就被人说唾弃，为什么让他的死也成为人们的庆兴……
    他没死，这是神的旨意……弟达法欲言又止。
    神？！Ala狂笑起来，泪水肆意地流满了脸庞，神在哪里？我跪了七天七夜神知道吗？他为什么要夺去DuDu？神，还是你，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选中DuDu，而不是我……
    住口！弟达法突然厉声呵住了Ala.你不会知道，天意是不可泄漏的。亵渎神是会……
    为什么？死吗？我不在意，Ala坚定地说着，我的生命原来就是一个玩笑。Ala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休息一下吧，弟达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把DuDu还给我吧！Ala无力地倒在床上，睁大着眼睛盯着房顶，求求你了。
    门被轻轻得关上了，油灯的火焰闪烁着身姿，像家中暖暖的炉火，Ala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被安娜婆婆照顾着的从前。
    Ala是没有父母的，没有人提及过关于她生世任何说法，但她始终在安娜婆婆与大家的宠爱下长大，安娜婆婆叫她，我的女孩，大家叫她Ala小姐，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小姐，她没有小姐的任何条件，没有家势，没有金钱，没有礼节，只是个穿着白布棉裙乱窜的野丫头，但她仍被大家呵护着，活得快乐，直到遇见DuDu，那像是一场宿命。12岁的Ala披着一头乌发在祭坛的山脚下采蒲蒲草喂野兔子，背后突然有一阵清朗的笑声，我是DuDu，Ala转过身，双目迎着阳光几乎睁不开，但她还是很稀看到一个俊美的身影站在阳光下，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入了Ala的生活。Ala笑了，笑声像满山紫色的朵子花，在风中弥散出恬美的芳香。DuDu牵起她的手在山间飞奔，Ala从来没有感觉到速度的气息，那一刻她仿佛飞上了天，头发在耳后轻轻的伸展……
    城中的人对DuDu一直是恐惧又憎恶的，因为弟达法说过，DuDu是被天神所诅咒过的孩子，会带来灭城之灾。在DuDu20岁时，就连安娜婆婆也不愿让DuDu进门，她唾骂DuDu是灾星，用铁锹赶他……Ala却着魔似地紧紧抓住DuDu的手不放，一反常态，温顺地跟着DuDu的步伐。DuDu微笑地握着Ala，他们一定会接受我的。DuDu是对的，尽管人们唾弃他，却因为Ala小姐的任性，只好接纳DuDu在城中的存在。但他们从来不对DuDu微笑，更不给他塔拉神祝福的亲吻。DuDu毫不在意，他永远是最棒的。在击剑会上，十几岁的他可以从几个壮汉手中夺到象征胜利的斗篷；他可以带着Ala在马背上独自狩得猎物……7年中，DuDu在塔拉城战无不胜，Ala骄傲地向人们证明DuDu的价值……
    Ala以为DuDu会一直这样让她自豪，但DuDu还是消失了，是阴谋，是诅咒，是宿命……
    Ala不在乎，她跪在祭坛上，她要向神要回DuDu，不，是在乞求。她可以向任何人放下尊严、任性、脾气，只要他们还给他DuDu……Ala合上了双目，她决定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弟达法交出DuDu……
    早晨，Ala推开了房门，早餐在客厅中摆好了，Ala径直走出了房子，弟达法在花园中站着，迎着阳光，面容还是没有表情。
    早上好，Ala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停住脚步，今天是祭礼日，请您让我参加祭祀大典吧。
    弟达法没有反应，像雕塑一样沉静。
    求您了，我还是塔拉城的人民呀！Ala继续努力道。
    你想去偷弓箭，逼我交出DuDu.弟达法的话语让Ala一怔，他的话刺中了Ala的想法。绝对不可能，DuDu是你无法挽留的，而弓箭是关系到全城人民的生命的，只要弓箭离开神殿，一切便会崩溃。
    可是……Ala止住了话语。远方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升起，将花园的一角染成了金色。Ala呆呆地望着远方，DuDu说过太阳是生命的开始，永远不要伤害生命，包括他自己的。好吧，我只求你告诉我DuDu在哪里，我便死心了，Ala长长吸了口气。
    这是天机，泄露天机会遭报应的。
    你害怕了。
    不，弟达法转过头，他的眼神充满了悲哀，知道天机的人，必须付出生命作为交换条件，因为死人不会再将天机泄露……
    可以，Ala出乎意料的坚定，我愿意成为今天的祭品，告诉我吧！
    为什么，弟达法闭上了双眼，仿佛痛苦不堪，随后冷静地点了点头，祭坛上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
    Ala笑了，笑容迎着初升的太阳飞扬起来……
    白色的棉布裙子是崭新的，Ala将长发弄湿了，这样就再也不会飘起来了。祭坛周围的人们都在擦拭着眼泪，Ala看到安娜婆婆了，她哭得很伤心，Ala朝她微笑。弟达法已站在祭坛前，Ala看见了金色的匕首，它也像自己一样被圣水清洗过了吗？Ala轻松的笑着，仿佛迎接她的不是死亡，而是另一个家园。
    告诉我吧！Ala微笑着问道，DuDu在哪儿？
    神殿，弟达法的声音清晰、有力。
    我是谁？
    塔拉神的女儿，Ala小姐。弟达法慢慢曲膝跪向了她。
    DuDu呢？
    他是我的儿子，一个神的囚犯的后代。弟达法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Ala闭了闭双目，是你杀了他，艰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的。弟达法也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不让他亵渎神灵，他是明白的，Ala小姐是神圣的。
    神灵？Ala大笑了起来，我是神灵。
    您必须回家了，弟达法双手将金色的匕首举过头顶。
    回家？是的。Ala接过匕首，亲吻了一下，交给了弟达法，随即伸出了双手。
    鲜血像泉水一样汹涌地从手臂间涌了出来，安拉没有疼痛，平静地看着鲜血顺着白色裙沿流到祭坛上，将祭坛染成了鲜红色的一片……
    告诉我，DuDu在那吗？Ala用微弱的声音问到。
    哪里？
    家。Ala用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也许会，也许……弟达法的眼眶中突然流出了一股透明的液体，走上前抱住了已流尽血液的Ala.Ala的脸庞还是那么鲜艳动人，黑色的长发在清风中被吹干，飘散在空气中。弟达法抱着Ala慢慢地跨上石梯走上了神殿，神殿的石门被轻易的推开了，Ala又回到了DuDu身边……人们看见弟达法的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弓箭跨出了神殿，半空中的神殿突然像失去支撑一样化成了碎片坠落山崖。人们尖叫着、哭泣着、逃亡着。不久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山中的岩石淹没了一切，一切在西元前被淹没了。
    ……DuDu从来不叫她女孩，也不会在名字后缀上小姐，他叫她Ala，满山的朵子花扑鼻的香气在身边袅绕，DuDu看见了他的Ala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微笑着，他在一旁静静地欣赏这张他深爱的脸，手中紧紧抓着他的女神的手指，在她长发被清风吹拂起的那一瞬间，DuDu在Ala的额头留下了他唯一的亲吻……Ala飞奔着，在DuDu的身旁，感受着飞一般的飞翔。

    「完」

    P.S.传说，在石板上记载，几十个世纪后出土发现，字迹依稀可见，经过土地的洗礼，早已被化成一个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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