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生日前的回忆与反思

马不前

   很快，就29了。
  29年来，心念从单纯到复杂进而波澜不惊，行事从率性到稳重再而瞻前顾后，品性从纯良到奸恶复而难辨好恶，感情从天真到执着终而孤家寡人。
    似乎一切又回到起点，一如幼年时那般木讷混沌，只自身一人，便成一世界。其间过往的种种，宛若襁褓中残留的前世的云烟，或许再过几年，便不再留下任何印记。
    只是，婴孩时还能因为肚子饿因为不舒服因为撒尿而恣意嚎哭，现如今，不论失业失恋失去生存的目标，却再也寻不回儿时泛滥的泪水。
    这中间的区别，也许只是因为那时需要海量的泪水来洗刷前世沉重的记忆，冲散上辈子所有的开心和不快，以便再次从头好好来过；而如今，刻在记忆深处的遭际和痕迹，因为那些相应的人和地点还在，任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淹埋。于是，已不记得有多少年不曾哭过。至少，不是为自己哭过。
    是以，有些事情就并不可能真的忘却，直到下一次轮回。虽然记忆在淡化，很多往事和面孔都已经开始模糊和不确定，但毕竟存在过，并让我改变过。今天都留在这里，或许，以后还会看见，在我彻底遗忘一切的时候，又再出现，犹如儿时或许出现过的前世的幻境：
    1-2岁，灵智未开，无任何回忆；
    2岁，冬日大火，残左手小指，因夜晚不能将手放进被窝，导致感冒，引发气管炎、哮喘；
    2-7岁，每天吃药，每周数次打针。父母常于烈日下，寒风中，或暴雨的泥泞中，背着他们不肯舍弃的儿子就医。约5岁到6岁，哮喘发作，母亲背我疾奔诊所，路口转角遇前面行人肩扛钢筋，躲闪不及，母失门牙两颗，无暇与人理论，口含鲜血将我背至诊所。此事全无印象，直到念初一时与母亲一道遇见那人，说起往事，我才得知。此今生一憾也。所憾者，愧对母亲耳。
    6岁进幼儿园，7岁家中农忙，独自住院，未尝一哭，顽疾得以痊愈。一年级入学，因居住地离校较远，学校不收，遂就读村小。校舍简陋，为文革时残留破寺改建，教室缺墙一面，无桌无凳，以木板石块拼凑，三两人共用一本教材。至下期，方改换其他学校报废的旧课桌。彼时，记忆力超强，几过目不忘。然成绩一直不佳，不知为何。时有同桌与某相厚，一日放学，其欲至家玩耍，余醒起父刚买之白酒，遂邀共饮。用一两杯，一口一杯，各四两而醉，水泼不醒。其后，彼父将之转校至铁一小。吾失玩伴。期末考试语文20，数学30。至今汗颜。此今生二憾也。所憾者，不明白为何以超强之记忆，尚算认真之态度，仍得此糟糕成绩也。老师要求需要留级的同学报名。与堂兄商量，均不知深浅，只以为又可以多玩一年，于是各自归家告知父母，均得同意，于是，留级。
    8岁，重读一年级。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甚为凶恶，未两月，本家一叔父替之，其性格温和，字体优美，颇有长者之风。于是，我成绩渐渐好转，常名列前茅。语数老师均对我甚厚。
    9岁，二年级开学，一同学一假期突然猛涨十余斤，暴力倾向日浓，常威压同学。不多时，除余与聊聊三两同学外，均摄于其威，甘作犬马。余几人，便成为其肉中之刺，常饱受其及党羽殴打，然余等均未屈服。此为今生第一欣慰之事。所欣慰者，面对强压而能持傲骨数载也。至6年级某日，彼又来欺辱，吾积压之怒气爆发，险些一砖头将其砸死，此后，再无人敢惹。然不久，其与党羽策划阴谋，构陷于我，使我与堂兄反目，老师均以我为鄙，生错眼之恨。此为今世第一次面对阴谋诡计，虽其计而今看来粗陋，然彼时，淳淳少年哪经过这些，再加上一时气愤，直到一刻钟后才想起其间的漏洞，然亦未想起申辩。于是蒙受不白之冤，至今未得洗清。此为今生第一恨也，所恨者，非彼党，恨自己之不争不辩也。
    14岁，以新生全班第二之成绩进入初中。新环境，有新面貌。别过去之孱弱木讷，朝气蓬勃，锋芒毕露。虽有嫉妒之小女生偶有挑间，然心胸已开，不复计较，其亦不能影响各老师待我之亲善。既心胸已开，则文采风流，善能结朋引伴，一时至交无数。然初一数学老师车祸罹难，全班均开始无心向学，常于课间嬉闹，每每惹哭美术兼音乐老师。老师每次均让我去请班主任，而我诸般搪塞。此今生第二恨也，所恨者，不知尊师重教也。待得进入高中，方知初中时那些老师执教之德厚也。
    15岁，情窦开，爱上初恋。然我业已开始厚颜，而彼尚且青涩蒙昧。我不知其心意时常作惊人之举，不顾其感受，彼不明我真，常误会于我，不听解释。于是，三天倒有两天互不理睬偏又彼此挂怀。两月必见其哭泣一两次。此本为今生第三憾事，所憾者，不知顾念恋人之心意也，然多年后终得化解，不复为憾。
    因与初恋关系极度不正常，心态开始失控，时而黯然神伤，时而放浪形骸。开始堕落，于旱冰场中混迹，于乱坟堆中夜枕，于初恋的目光中滥情，于群架中发泄。此为今生第三恨也，所恨者，不该以任何缘由自堕也。然此间亦有今生第二欣慰之事：因为对初恋目光的忌惮，始终保留道德和法律允许的底线，未曾逾越，终未成为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亦未像斯时某些朋友般成为待决犯或亡命天涯。这一切都应感谢心里残留的那一份真爱，感谢初恋的目光。
    此乃题外。且说与初恋分分合合冷冷热热，到初三时，因昔年（六年级）构陷我的狗头军师惹到我一朋友，终被我等一群人暴扁。其间我最激动，忆起旧时恩怨，特别卖力。不巧的是，初恋与彼互为知己，初一时时常嫉妒我的小女生与初恋更为密友，此时又跳出来挑拨，初恋认定我是吃了干醋而报复情敌，当时伊眼神很怪，泪光中充满了鄙夷。我终于没有解释，于是关系彻底破裂。
    17岁，在最后一月的认真学习后，终于升进高中，住校。宿舍乃百余年之老旧木楼，面积忒大，约4000平米。身边室友或室友之友，多社会混混，有马仔有小头目有专职骗子有吸毒者甚至有做鸭的。盖因怕卷入是非或沾上毒瘾，抑或因时常怀念初恋，余日发沉寂。虽每日与他们混迹一处，然终日里寡言少语，对一切均冷眼旁观。心智越发坚韧冷静，眼神逐渐毒辣，每每能短短交往便看穿一个人。日子久了，方才发现已经不会笑了。整整一年，我活得很沉重，很沉重。
    直到高二开学不久的那一天，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她是我一女性知交的室友，刚进高一，单纯如一张白纸，偏又聪慧灵动；纯洁得仿若初生婴孩，不带半点人世间的烟火，整日里只闻得她的笑声，那般无邪，那般开怀。因为时常在夜晚上楼与那知交聊天，于是，每个夜晚都听见她那毫无心机的笑。或许我和知交都是心被压得快无法跳动的人，须要她这样一个连三字经开头都能背错的人插科打诨。是以，我们都愿意听她讲那些幼稚的想法和笑话。
    我去楼上的次数渐多，到后来每夜必到。不久，知交因时常到别校练习绘画，我亦夜夜上楼，陪她笑陪她闹，给她看初恋的相片，给她讲生活在周边人群中的苦恼，渐渐的，别离初恋的伤痛不再发作，苦恼也不再萦怀。那一晚，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我笑了，很开心，很纯粹，甚至面部的表情都是那么放松。跟着就是一阵的惶恐，落荒逃回宿舍，认真想想，原来在不经意间，她已改变了一切，取代了一切。
    可惜的是，她改变了一切取代了一切，我却没能改变她的什么，取代她的什么。于是，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记得在那个时光，一个冷傲的青年是如何学会笑容，复杂的心念是怎样变得单纯，记得那个夜夜在楼下仰望的男生，在床头写下忧伤的我。
    后来送给初恋一部回忆性的小说，结尾处有这样的话：“……戒不掉的不是香烟，而是自己的习惯。忘不了的也不是某人，而是自己的回忆……以为我有多么想她，以为我有多么爱她。此刻才明白：我回忆的只是回忆本身，而不是回忆里的她。我用回忆布下了阵，把自己困在里面，怎么也走不出……如果当初我的同桌不是她，那么我爱上的还会不会是她？如果我不认识她，又会不会在那个年龄爱上别人？人生不会有如果，预先设定了条件让人反复实验。但我还是知道了：没有谁是不可替代，只有爱的实质不会改变。如果，只是如果，换作另外一个女生闯进我心里，我一样会一如对**痴迷般对她痴迷，我一样会因为自己不具备爱的能力而做出许多令她伤心气恼的事，我一样会经过千般努力也无法握住这份爱。甚至连今天回忆的内容也会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个女主角而已。”
    我时常在想，对初恋说的话用在她身上是不是也适合？却悲哀的发现，情窦初开的时候，谁都可能是初恋，但能够将我从思念初恋的低落情绪和对周围防备森严的堡垒中解救出来的，就只有那种充满阳光毫无心机让人不设防的人，而那样的人，我今生只遇见过她一个。
    似乎又跑题了，但不得不说的是，如今性格中，除了看透诸多人事后改变的部分，剩余的，几乎都是她刻凿的痕迹。甚至我我微笑时面部的弧线，还有传承于她的健忘。唯一没能做到的是，我始终不能像她那般真的毫无心机天真无邪，笑看人世的风云。其实她也没能做到，在后来面对现实的压力时，也渐渐如我当年一般，在本心与现实间挣扎，至今不得解脱。
    从对她表白的那一刻起，延续多年的幸福和痛苦就不断交替折磨着我。总是在觉得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跌落痛苦的深渊。许多往事我都已不能想起，现在所能知道的是，这一生为她付出了太多，超越对其他人所有的总和，而最终的结局，是我终于不再滥情后，十年的执着和等待在她看来仅仅是一个笑话。
或许因为今天我依然年轻，所以回忆中感情的部分占了很大比例，其间，无疑，她是最重要的一个。在十年的时间里，我总在刻意要自己放手，然而总在以为忘却的时候，过不了最后的那一关。等到我终于能坦然的面对一切，面对她的时候，更悲哀的是，我发现我已经丧失了去爱和接受爱的勇气和能力。
    我还知道的是，到如今，不可能为了谁，再那样的纠结难舍、无怨无悔，包括她在内。这与爱无关，而是经历过太多，包括在此处讲述的和没能讲述的遭际阅历，我已经不能真像孩提时一般，自身便是一个世界，而某一个人，便是这世界的核心。人成长到一定时候，身心便散给了更多的人，更多的是给了生活，没有谁，能成为谁生命中唯一的永恒。
    可以说，中学的六年，是我人生最为丰富和记忆深刻的六年，遇见过改变我性格的人，看见过无数的人情险恶和真善，碰见过因爱而戒了毒又因爱而复陷沉沦的人，结交了这一世最为珍贵的朋友中最多的一群，看见过许多的聚散离合和因果报应。于是开始信佛，最后发现佛祖并不能给我解脱，便渐渐开始信道，有时如太上般忘情，有时似原始般奸险，有时像通天般率真。人格愈发分裂，分裂后又聚合，成为一片混沌，似无思维，似无追求，宇宙在运转，我在呼吸，哪怕遇见多么大的平常人能耿怀半月的事，于我也只如苍茫天地中爆发过一次局部的风暴，并不能动摇我的本真。
    然而，我的本真是什么？说真的，到现在反而不明了了。曾经，我以为我是愚是讷，又以为我是真是善，又以为我是奸是恶，又以为我是痴是狂，然而真正沉寂后，我反倒不知道了。也许，就是简单的生存，尽到人子的本分，若有妻，尽到丈夫的职责，若有子，尽到父亲的义务。本分的工作，本分的生活，仅此而已。
仔细想想，似乎我的这29年总在别人的影响中改变修正，从零点走了一圈，又回到无限接近零点的似是而非的地方。或许，某一天会有另外一个人能使我超脱，到达彼岸。但她不会是初恋，也不会是她。
    翻过前面的字句，发现我的思维依然很混乱，真的很多事都已忘记，似乎很多重要的经历没有写出，文字也半文半白。21岁以后到参加工作中的很多事也没有写出。但不写也罢，那些经历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在某些时刻改变了我的一些看法和决定，而我写这篇回忆，仅仅是想讲述自己心路和性格的演变而已，就都舍弃了吧。
    只是可惜，好好的一篇回忆，从自传写成了情感专题，再成为杂文，很乱，一如我的思绪；笔调也很沉闷，一如我的回忆。让我想起多年前写下的那首诗：
    酒携笑语轻年岁，落拓江湖恨无追。几番相思付烟雨，引著秋风日日催。
    这半生，太多的遗憾和大恨，只愿今后的日子，平淡中能多一点欣慰，少一些憾事恨事。让那些关心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都不用为我担忧。
    此为忆，也勉强算作一点反思吧。

阳乌

历史轮回，转身忘掉。

寒灯独夜人

没看到的人看看。。。

寒灯独夜人

我希望楼主能看到我的评论，所以再说一次吧。
我特别仔细地看完了这篇，而且非常受震撼。半文半言中蕴含太多深沉，超脱。看完《大卫。科波菲尔》很震动，这篇也是。
我想人一定要经历过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才算不负此生。恭喜楼主。

寒灯独夜人

::: 在 海豚可爱 的贴子提到 :::
奇怪中。不只是回复，发现我在霜天的一帖子也没了。可能是那“审核批复”之故。

海豚版主，我真得觉得这篇文章超好！绝对应该加精！

马不前

多谢各位。

海豚可爱

::: 在 寒灯独夜人 的贴子提到 :::
为什么我们的评论没有了？

奇怪中。不只是回复，发现我在霜天的一帖子也没了。可能是那“审核批复”之故。

寒灯独夜人

为什么我们的评论没有了？

菊紫

确实有点乱，但真实真挚。
祝一路走好！生日快乐！送上迟到的祝福。

春风不渡玉门关

哈哈，沙发欣赏！
好文笔！惜把感情看得太重，这样就会少了好多快乐的。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明天会更好的。
祝福弟弟！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