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欧阳舒静

                                     一棵树
                                     作者:沉静的海
      我是一棵树。打是一颗种子时，我就知道。
      春天，我在泥土萌芽，和小草们一同成长。被无数只脚践踏后，小草们被踏入泥土里死去，而我依然活着，因为我是一棵树。我支着残缺的枝叶依旧歪歪斜斜地向上生长，生长，生长，因为我有我的方向——太阳。暴风雨来了，我默默地忍受，在我叶子底下躲雨的是一只黑蚂蚁，从它触角颤抖里，我感觉到了它的恐惧，但我不恐惧，因为我是一棵树，风雨是我追求太阳的一场洗礼。
      第一年,放学回家的小学生折去了我唯一强壮的臂膀———主枝，他用它追赶同伴，我的伤口流出了粘稠的液体，是我的血，透明且馨香，我没流泪，因为一棵树没有眼泪，我只是痛得晕厥。等我醒来，蚂蚁们正小心翼翼地清理我的伤口。我抬眼望了一下天空，阳光耀眼，我庆幸自己还活着。我向太阳祈祷——让我快点长高吧！
      第二年的春天，在来年的伤口发出了茂密的枝条，它们蓬勃地生长。哦，原来每一次伤痛都会加速成长！这一年，我的世界多了一些绿毛虫，它们在啃食我的翠绿的青春，风里，我听见一阵沙沙声——翠绿青春消逝的声响。我没有做声，我知道，来年春天我的青春依旧焕发，而它们的生命就灿烂此季。
      第三年，我魁梧了许多。这一年，身边那个卖猪肉的男人总拿我做他的试刀木，我的躯体被他砍了一刀又一刀，树干上留下的是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渗血的伤痕，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是一双又一双渴望的眼睛——伤疤。总有一些女人的手温情拂过那伤疤且轻轻叹息，那时，我的心升起不落的太阳……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直到第十年，十年的风风雨雨，我终于长成了一棵大树，真正的树，参天的大树。我也能像太阳一样俯瞰众生了，我也成为别人仰望的对象了，我也成了蚂蚁、小鸟、蝴蝶等精灵的归属了。也是这一年我才思考一棵树的哲学。也是这一年，我才真正懂得秋才是一位真正的哲学家，他用多愁的思想，吹黄了岁月，写红了枫叶，读落了荷塘的莲蓬。这一年的初秋，我萌发了爱情的花，不起眼的黄花，淡淡的，小小的，香香的。每个夜晚，我孤独地开着花，中秋时节，它们悄悄地落了，落一地寂寞，风一吹，我的爱情飘得没了踪影——没结果。
     第二个初秋，我在风里扑捉到了爱情的信息。她！她在！就在附近！一定！她一定隐没在前方那高低错落的院落里。她花粉的味道真好闻，我的心醉了，醉在对她的渴望里。我的爱情也醉了。我的爱情不再寂寞。深秋，我的爱情终于结了果，那是些可爱的小豆荚，风里，它们噼里啪啦地响着，吟唱着快乐的歌谣。沉寂的夜晚，树梢上升起了明月，皎皎月光里，我总在想她的样子，想她那华盖是怎样妖娆的，想她在那院落里是怎样亭亭玉立的，也想她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去思念另一棵树……..想着，想着，我总在幸福和忧伤的想念里沉睡，像一棵树一样沉睡。
      清晨，我总能收到一些蝴蝶和小鸟们带来的她的消息。于是我的全部生活就是等待，幸福地等待另一棵树的消息。我想，我必须长得更高才能看到那院落里的她。她或许也在努力长高以便看见远方写满期待的我。.
          第三个初秋，踮起脚越过层层叠叠的房屋，我能看到她了。她真是美丽，是温雅的女子，静静伫立于寥寂的院子里，斜阳里，那弯残墙衬出了她的清丽与脱俗。她也看到了我，风吹过时，她向我轻轻挥手，她向我浅笑，笑时，她头顶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哦，她真美！天！我被幸福淹没了。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爱人。我知道，我们离得太远，永远都没有拥抱的那一天。我只要能在每个日出看见她沐浴阳光的样子，我只要能在每个月夜看见她羞涩低头样子，我只要能这么远远地彼此深情地望着就好，我只要某天能一起枯萎、一起被人们劈做柴火烧在一个炉子里、一起成灰就好。
      朝朝暮暮，日子就在彼此对望的幸福和略微的感伤里流转着，静谧而优雅。那个初冬的早晨，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世界，我抬头看她。她不见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次，那院落里空空的！残墙边没了她清丽的伫立！我心里的湖全部结冰，连湖里的太阳也被冻结了。我的爱，此生我唯一的挂念和依托，她会去哪里呢？风里，我千百次问。那辆载重卡车缓缓驶来。她和另一些树躺在卡车里！她华美的枝叶被裁去，连繁茂的根系也被裁去用粗草绳缠绕成一个球，她一定很疼！她看见不我，她因离开泥土而晕厥。千百次地梦见相近，却不知道是以这种别离的方式。我很想走近她，抱起她，可我没有手；我很想追上她，可我没有脚；我很想呼喊她，可我没有嘴。我只能看着她走，只能看着。只能看着载她的那辆卡车被车流淹没。我的呼声被风传成一片哗哗啦啦。我很想哭，可我没有泪，一棵树没有眼泪，风里，落下的唯有被啃残的发黄的树叶。我只能用成千上万的叶子和满身的伤疤做眼睛望她，望着她越走越远走，望她走，无望而伤悲。
      她走了！阳光依旧洒满我身，可我再也感觉不到暖意。风里，我舒展了我无穷的思念。那些强烈的思念撕裂了我的旧伤，血再次从伤口渗出。哦，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我的眼泪就是血！那些凝聚成珍珠的眼泪被蚂蚁们收藏，它们是收藏记忆的行家（很多的眼泪记录着伤痛）。风里，雨里，冰霜里，我总在想她。想她是永远离我而去，还是在另一个城市或另一个角落伫立？她或许已经不在了，但我只能假想她还在，假想她和我一样在每个季节里想念。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十年？一百年？或几百年？但这些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生我再也不会像思念她一样去思念另一棵树了。春天，我的思念疯长，秋天它也不会随风落去。我像棵树样静默；也像个人一样思考命运，并接收它的安排。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日子就这么静静过着。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可我的追念没变。我再也没开过花了，因为爱情死了！某个秋天，也是早晨，我被人们从泥土里挖了出来，也裁去了枝叶和根须装上了卡车。我在流血，但我不疼，相反，我感到欣慰，因为她曾经也这样经历过，无论将来是做家具还是做柴火，我们终于有了一次雷同的创伤。
      等我醒来，已经是寒冬。我被移栽在马路边，像个被剪秃了头的少年自卑地站在一排高大的树列里，没有枝叶的我，连鸟都不来光顾了，以前驻扎在我身边的蚂蚁也冬眠了。我还活着，依旧寂寞。我在半睡半醒间度过寒冬，整个冬季我都没做梦，因为没有梦可做了。春风拂过，在我伤残的枝桠发了一条嫩芽，因为生存的本能。我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继续着旧日子。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我依旧觉得寂寞。我已经不再仰望蓝天了，也不倾听身周在一切，我只低着头沉思。偶尔会有些蝴蝶从我眼前飞过，偶尔我也能听得见我枝条上蝉的歌唱。初秋，我的枝条少得可怜，我太虚弱。
      某个清晨，我还在忧郁中沉睡。有一种味道唤醒了我。是她的味道啊！我朝前望去，马路对面，站着她，她已经改变了模样，清瘦而萧条，那稀疏的枝条上仅仅开了三朵花。天！是她！我记得她的味道，她有我爱情的味道啊，哪怕她化作灰，我还会记得她那味道！我挣扎着在伤口开出一朵花，回应她的呼唤。隔着马路，我们彼此望着，情深似海。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期待和失望，才等来了这一次重逢？这种重逢又需要前世多少次的回眸呢？我被幸福的波涛冲击得喜极而泣。阳光下我叶片上所有的露珠都是我的眼泪，那是真正的喜悦和欣慰。风听见了我的心跳，它在我头顶发出哗啦啦的感叹。我的爱人！我的爱人！哦，我的爱人啊！我用自己所有的伤口喊她，我用身上所有的伤口看她！风里，她用伤残的枝叶回应我。天！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树了！秋蝉听见了我的呼喊，它颂唱得声嘶力竭。
      我和她的距离终于只有一条马路的宽度了！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想拥抱她。我向她伸展枝叶，希望够得着她的手，我坚信，只要我努力向着她的方向生长，终将会有牵到她手的那一天。我和她越来越靠近，就在近得能牵手时，环卫工人将我们招在路中央枝叶砍伐殆尽。我们没有放弃，继续努力着空中的拥抱。
      泥土里，我也用尽力气将根向着她的方向生长，穿过错综复杂的地下光缆、下水道、煤气管道，经受住老鼠们的啃咬，在那个春天，我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天！她的手真温暖！我们像激情中的爱人一样十指紧紧相扣、紧紧缠绕。在泥土层的黑暗里，她像太阳一样在我的世界里发光。我们越缠越紧，在地下拧成了一根绳。纵使我们的枝叶不能在风中相拥，但我们的根在地下拥抱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此刻，我在泥土里祷告，让我就这样死去，就这样和她缠绕着死去吧，就这样一起腐朽，就这样一起溶解、渗入泥土里…….

释云海

静儿，如果你的爱情也像那棵树，就不妙了。。。。。。问好。

粉黛无颜

执着的树，执着的爱

雨霁轻尘

树的爱情，好简单且执着！爱都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