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的雪，匆匆留下的记忆

眉峰

[music:吴忠的雪，匆匆留下的记忆
匆逝的记忆是折揉的纸团，一枚枚在手指间弃存，最终竟品调出了个人的况味。
皱老发黄的记忆是珍藏的象征。吴忠的雪，那是一剂玩不倦的况味。它凝重、朴实。
我在上小学四年级时，一天，听母亲说，家住银川的三婶婶给二姐介绍了一个好人家。男方姓吴家在银川；虽离我们远点，但姐姐也没说反对。乘宽慰之际，母亲随口说等放了寒假，让我先到城里玩玩。那阵子母亲一个不经意的承诺竟让我充满了渴望，只是等到寒假，却也等来了一场大雪。爸爸妈妈有点担心，但听说银川那边车已联系好了，也就不再多想。开来的是一辆大蓬车，是沿途送信的邮政车。司机自称是“姐夫”的好朋友，让我们放心好了。车上还有两位回银川的姑娘，一位长发，一位短发，各戴一方大口罩（那时冬天戴口罩最时髦）。我猜她们十七八岁，跟二姐差不多。绻缩在厢里，我听着嗖嗖的寒风从车外刮过，看着大姐们肩后长长的围巾；鲜艳的红色在颤动，让我感觉暖和些，安全些。只是车开出没几步感觉有点不对，我还晕车！早年外婆每次来我家总要大吐一场。原来妈妈的妈妈把晕传给妈妈，然后妈妈又把它传给了我。就这样一路迷迷呼呼，只走过七十里山路就挺不住了：只觉胃里翻动，我要吐了；但当着城里人的面，怎好意思呀，于是扑到厢的后角，几乎把胃都倒向车外。“小弟弟，晕车了吧！”随后，一方小手帕递了过来，淡淡的，粉粉的，拐角还绣朵小黄花儿。长发姑娘微笑着；另一位也过来：“吃几口饼干呵，压压胃”。好精美的手帕！好香酥的饼干！只是，我哪好去享用啊。
人有时也怪，当有了好的感觉好的嗅觉时，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尽管那是七十里山路，但一路上却再也没了晕吐感，不知为什么，有两个大姐姐同车陪着，不知不觉车竟走完了山路。山沟里吹出的硬风，刮走了路面的积雪，留下了差不多一般大小的卵石；路坦些，车就快些。没走多远，终于有了村子， “抓革命，促生产！”几个用白石粉写成的大字映在路边的一堵土墙上，比黑板上老师写得工整、清楚多了，下面附着一行小字“连湖农场宣”。其实，有墙的地方都写了字。
“要过吴忠了”，拐弯处，长发姑娘自语道。车速不快，我们看着路边的景和人，行人慢慢散散多了起来。许多男人头戴小白帽，留着翘翘的胡须；女人则裹着白沙披肩，跟落雪一样白洁；小孩由大人们拉着，踩着积雪，奔奔跳跳。太阳照在密密碎碎的雪片上；返射来的亮光很刺眼，让人不敢直视。公路两边的田地因为雪白而显得空空荡荡。目光伸向村子里，陈旧的土坯房子稀稀拉拉。矮矮的烟囱冒出青烟，只是这烟被北风压向一边，想升也升不起来。飘着飘着，烟雾的尾巴扭到一起，变成了淡淡的熏过的棉花团子。沿途树木越来越多，风力就越来越弱；但雪花却乘机飘了下来，越飘越大，吃顿饭的功夫，稍远点也就看不到什么了。邮车不敢走快，后来只好停在路边，只等大雪吞掉我们了。好在没过多久，司机舒了口气：可以看清路了---走；这样猛的雪还是第一次遇上呢。
天气有时候也通人性，刚才还一阵风一阵雪的，待我们进了城，风停了，雪竟也停了。吴忠城里的房子都不高，几个烟囱很显眼，瘦瘦地从工厂里伸了上去，懒洋洋的烟并着火又从烟囱口续了上去，想把底层的云烤化似地。路两旁的住房前后紧挨着，整齐、简单。几道带了图案的弓形街门，把一个个小巷引向深处。里面的房子大多是砖坯结构。人字形屋顶雪爬得很厚，只在边缘处露出道道瓦片，像是绒绒的白棉帽辍了灰色边儿。
邮车拐进了一条深巷，我也就迷了方向。虽大雪封冻，几家国营商店、饭馆和招待所还照常挂牌营业。因为有好多包裹要装卸，车在邮局门口自然要停些时间，大姐建议借此下车活动走走，哪知脚刚落地，“叭”━━ 几块雪团飞了过来，随后传来一群男孩得意的笑声，年令和我相当。“欺服人吗？”—--报复的心理促使我们还手过去，雪团是武器。不一会我们三人已满身是雪，气喘吁吁地，上了车倒感觉暖和多了，过瘾多了，也才明白：他们并非恶意，只是我多了那份戒心。
利通街是条大街，不算长，但很宽。雪把车道和人行道埋得分不清，邮车只得拣中间走了。几只麻雀在空中唧唧喳喳，或成群，或单个；或落电线上，或落雪墙上，追逐打闹；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叫卖声，伴着咚隆咚隆摇鼓声；挑货郎担的头戴一顶旧军帽，脚套一双棉毡窝，走在雪里咯吱咯吱。几个小孩跟在后面，嚷嚷着（我们也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候），后面跟只黑狗，汪汪乱叫，雪里印了好多歪歪扭扭的脚印。女人们各扫门前雪，说笑着，穿大红绵袄的小媳妇们面颊粉白，半带羞涩地看着我们。司机大概也喜欢这里的雪况，怕压坏了这般光景，把车开得很慢；地面打滑，只能小心了，几乎是挪三步停两步。一股香味扑了过来，要过一家羊肉杂粹店，热气暖暖地从里面散了出来。“看，垂柳！” 好象嗅觉也激活了视觉，矮个姑娘惊叫着跳了起来；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去：原来沿街还有两排垂柳呢！静悄悄、白生生，差点让我们错过了对它们的注意。柳絮上挂了重重的积雪。天生下垂的枝条胖了好多，睡着了醒都醒不过来；只是青色的主杆“一”字形拉开立在两旁，铁样般威严。不及看个仔细，“唰唰”声起，几条长长的枝条被车沿刮了过来，枝节上的雪鳞狠狠地弹了来，落在我们头上，脖里，肩上，顿然凉意袭人；那粉红的围巾又染成白的了。她们笑着、互相拍打着。白雪。红巾。笑声。装了一车。
车子出了城继续向北开去。雪，又稀稀疏疏，轻轻柔柔地飘了，把越去越远的吴忠城抹成了小小的点，存入时空中。
几年后，我考入吴忠师范上学。学校在城的东郊，离城中心比较偏远，再加我求学心切，自然少了逛街的兴致。北方的冬天最不稀罕的是大雪，那年也不例外，只是稍稍早了点。学校放了寒假，我忽然想起利通街的雪景，于是想邀室友一同前往；他们都笑了：看雪啊？还是回家吧！是啊，半年没回家了，他们那有这番心思。第二天我起个大早，穿上母亲寄来的新布鞋，赏雪去。平常从师范到利通街没什么交通工具，天晌晴时上街骑自行车很便利；但雨雪天就不行了。脚踩厚厚的积雪，吱吱作响，足足一个小时才走到利通街口。我驻足凝视，雪总归不及那年丰厚。街面中间早已踩出一条冰水交融的人行道；垂柳依然如故，老人般沉重，只是少了那份撩人的野性。几只喜鹊追逐对叫，声音甜脆；我眼睛一亮：它们想告诉我什么？它们想给这座古城预示些什么？不过我信了：那肯定是喜事，是好消息。货郎担不见了，路边添了十几片地铺，五金百货什么都卖；挤满了顾客的两家摊面喊着喇叭；记忆中的那家杂粹馆，早就开了门，还挂出了 “三代哈记”的老牌子，热气暖暖地从里面飘了出来。“正宗的羊杂粹，两毛一碗，进来呵！”一位白帽笑着吆呼着。我才想起还没吃早点，摸摸口袋，还行。来一碗！原来里面人更多，先前只是眼看着香，这一吃满口都是香了。餐桌上摆有塑料花，看过去，原来每桌一盆，鲜丽夺目。门外两边，邻家小孩正兴致浓浓地堆着雪人。雪人，我忽生幻觉：那分明是两只石狮嘛━━ 显了神性般的尊严，生发了人向往的精神！雪人的轮廓已出来，只待安上五官，点画眉毛；两个小女孩双手冻得发紫，正要解下自己鲜红的围巾，绕在雪人的脖子上。红围巾━━几年前同车的两位大姐不是也有这样的围巾吗？按时间算，她们做妈妈了吧，也许正领着她们各自的孩子，不过，我更感觉像她们一样美丽、善良的女儿，在街上、在公园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赏雪景呢。只是，她们是否还记得曾一同走过吴忠时有过这样匆匆的一幕呢？
又过了几年，我到浙江工作。南方的雪很稀见。下是下过两次，也还很大，但地面是热的，雪也是热的，随下随消，也就见不出记忆中北方雪的壮观、直率。不知吴忠利通街上披雪的垂柳还好吗？那喜鹊的预言想必是今天的现实。时光匆匆，记忆匆匆，寒风和猛雪的凝重是自然的事，自然地深藏在心的某处，只要你打开，美就会流露出来，任你品味。

眉峰

回复(5) :
秋风君:

谢谢了, 忆那天,为了品今天!

秋风了无痕

一份美好的回忆，欣赏了。

眉峰

::: 在 风叶凛然 的贴子提到 :::
记忆匆匆却深刻．．．

谢谢,其实,我们并不想追究过去,只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们的生活更深刻些罢了,正如你所讲.

眉峰

::: 在 幽幽灵枫儿 的贴子提到 :::
这一份回忆，纵使匆匆也亲切

是啊,有时不经意的一份回忆总让人兴奋呢,但有人也说,你啊,总把我们带到过去的岁月里去...

风叶凛然

记忆匆匆却深刻．．．

幽幽灵枫儿

这一份回忆，纵使匆匆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