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

睡虎

       说过我要看望你，赶在烟水渺茫前。
   阳光照进冰箱玻璃门，空气被凝结成暖冰。我在那里呼唤着你的名字，光线骤然浓缩成粒子，拖着细细的尾丝滑向天际，我丢掉了嘴巴和声音，从地上捡了半日，居然连时间也丢了，只有漆黑的夜半、空旷的野外，脚下簌簌有声，听得出青草被碾成红色，挤破细胞也在四下里找寻，找寻它们曾被白杨给予的梦。
   我却在此时仿佛看到了一线救命的光。从缝隙里抽筋缩骨地钻出，来到一片长满紫菀花的小径，这样恬淡的香气和散碎的花阵，正好让我做梦。于是在一丛淮南橘下，扯一段云絮披在心上，嚼一枚三叶草在齿间，绿茎调皮地在唇边跳荡，慢慢闭上眼睛，流云从耳畔飞过，地表蒸起的湿气恍然托起了梦床。
   我从何时何处来到这里？清晰可辨得似曾相识相访，就来到了这座小镇上。一条宽街东西横穿，我从南边曲折的小路擦它的外围而来，正好停靠在街东尽处的边沿。那向南的小屋不需轻叩，邻街的门户我久已熟念。虚虚推门而入，门轴也没有发出声响，只见里边是单身宿舍的布设，与我所见过的小镇老师的住处一样。一张床横放在纵深，那么只剩下不足两米宽的地面便是你能够走动的空间。其实走动也不易，因为靠窗户你摆了一张电脑桌。当我推门迈入时，先看到鹅黄的床铺上叠着整齐的玉兰色玉兰香的被褥，然后侧脸低头一看，你就坐在电脑桌前敲打着什么字，旁边挤出两颗小脑袋，左边藏着你的小侄女，七八岁的样子，身后紧贴着你的外甥女，看模样有十五六岁，都乜起眼睛看我一下然后又聚精到了闪着荧光的屏幕上。你略欠欠身子，仰面望着我笑，笑容里带着无惊无喜无惧无嗔的平静。怎么形容呢？就像春风未起，迎春花就已傲自开放的那样，花事渐来，与风无关。我的眼睛开了柔光的闸而话语却关了冲涌的闩，相视着，空气静静地变换着颜色，窗外的人声适时地送进这不足五平米的小房。你的宿舍，西墙沿下，一定有几个老汉在蹲着下棋，因为我听到，他们嘴里发出嘶嘶不清的声音，还不时地尘扬起几声红脸梗脖的吵嚷。
   你仍旧斜过肩来仰面望着，微微笑着，脸颊上漾起一层轻晕。我知道你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想。于是把斜挎的棕色皮包倚放桌脚，亦是微微地，说不出的味道与神色，一笑带上门，再笑而跨出门槛。突然想起，刚才看你的身材，比印象中略有不同，肩膀不似那么柔弱瘦削，身姿也好像呈现出丰腴之美，生疏感随街风卷去，忽而又泛满了道道柔缱。
   你的东山墙下又向北蔓延着小径，曲曲折折，通向镇子的外面。两边是低矮的小树，间距与高低都不齐，好像植树的人当初都不大重视，因为它毕竟不像官道通衢，脚走出的路大抵都是这样。路墁上一溜隆起的都是灰黄的硬土，被太阳晒久了，花草稀疏，只有紧趴在地面的猪耳朵草，哦，猪耳朵草，也就是车前草，脉络突出，叶片阔大，抓地有力，贴伏在黄土地贫瘠坚硬的壳上，不舍不弃。我曾在回忆父亲时写到过它，也曾在与你深夜的感叹声里提及它，谁知它此刻又出现在我梦中的这里！
   继续向北展开步子。我回头大致观察了这座镇子的地形，它的东北高，西南低，斜打开的扇面形状，此时我正走向它交错峥嵘的深处。有两处地貌至梦醒还凹凸在犹疑里。向东北方向望，耸然见一处断崖头，壁落在斜原的中部，不在小路边，也不在眼力尽处，上面孤立立站着一棵大树，叶被劲风撕去，偶尔有残留的碎迹悬挂在枯枝上，枝干以黝黑扭曲的姿态盘错，强硬地给淡蓝的天穹刺青着一幅灵魂，恰如在诉说积年累月的遗恨，断崖似乎衬托了它的凉寂，也似乎衬托了它的高昂。再向前几步，向左低头望去，小径紧傍一道深坳，那里居然窝着一座加油站，红墙碧瓦，古檐飞起，顶上却有纵横穿织的输送管道。我不敢确认它是加油站，还是佛寺，还是水泥厂，只觉得它有些诡异而又温暖、处境破落却也淡定安详。信步再舒目北望，便是起伏的旷野和连绵的远山了，淡黄苍茫，看这景致，一派暮秋气象。
   忽然想起那街边的小屋以及屋中的人，怕是因自己的徜徉要迷惑不解了，而且猜想，前时的错愕勉持也因我的暂离有些缓解。于是急急忙忙往下赶，可是毕竟走得有些远，这时一辆红色出租卷着微尘驶来，我便依稀忆起到这里的路程，恍惚是乘了航班在机场落地，又一路打的出现在这里蜿蜒颠簸的小路上。眼前的车倏然而停，我上车便命司机赶快向镇上开，并且沿途不断催着速度。可是不知怎么，到了街头，车却沿小径继续滑行下去，可能是我顾了咀嚼刚才款步所见，未及提醒司机。等发现后又忙命他原路折返。到了，到了那一字横穿的宽街，我扳开车门，落脚抬头----
       你正倚门而望，仍是方才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笑颜。

幽幽灵枫儿

静静的文字，隐约的情怀

睡虎

多谢灵枫儿雅意，其实，每个人，都在梦中缱绻着一缕情怀。

墨韵

梦中的那缕情怀，真挚而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