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窗梦(2)

涔北村人

接上节--------
内心痛楚，不觉大叫一声，却自床上坐起来——灯烛荧荧，原是南柯一梦。
自此每晚入梦，便遇那女子。二人亲密缱绻，不忍分离。道济问她住址，但诵先前所见那辞意隐约的诗句。道济求为破解，便倏尔而逝。


道济正在大悲阁上思索出神，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来看时，却是长老，忙合掌施礼。长老朗声道：
——居士适才曲子，大有来历。老僧有一故交，他千金也擅吹笛，老僧也曾听她吹过此曲，问她却不知名目，今忽听居士又吹此曲，所以大为惊奇。居士此曲果真是什么来历？
道济也惊愕不已，但连连摇头。
——说来奇异，此曲得于梦中,委实也不知是什么名目。今如师傅所说，竟真有人传此曲？
长老连诵佛号，直称怪哉。便邀道济到茶室去稍稍小坐片刻。刘道济也不推辞，两人便转到茶室坐定，叫来小僧烹茶。道济依在几案上，忽见有一卷摊开的经卷，便大震动，如此熟稔的笔迹，一刻让他几乎怀疑自己失眼——刘道济当下里惊呼一声，如同受了烈焰的突然的烫伤般，一下子弹跳起来，原来是怎的一回事情？
手卷上面是密密的排衙小真书，字体一看便是出自女人之手，秀媚端正。仿佛遇见故人，奇怪的是道济的心一沉，当他的眼盯在“惜惜沐手敬书”六字上时，长吁了一口气，几乎立即便如害了寒热症般，浑身战抖不停起来。天下哪有如此的奇事？长老倒一时似大惑不解，见他激动到如此地步，也只是问道
——居士，可有何不对？
——师傅此卷《心经》，是从哪里得来？可知这惜惜究是何人？
长老笑着念佛，道
——居士听我细说。这本是老衲的一个故交的千金，名叫做惜惜的，舍予老衲的，难不成竟与居士有什么干系？
如此说来，真有惜惜其人？世间哪有这等奇事？道济便又竭力沉静下来，问道
——我也认得一人，却与小生是中表，也唤作惜惜，也有善书名声。只不知师傅所说惜惜，又是何年纪面貌？
长老哦了一声，长叹道
——原来如此，便有些意思。我这故交，也是一个官人。但为官清廉俭静。自去年里致仕归乡，携家带口，道出天台，便特来相访。他也是向来崇信三宝，因就在敝寺小住了一阵。他有个女儿，大约已是桃李年华，按理早当出阁了，却一直因贫而未聘，为此常郁郁不乐。然而此女生性聪慧，不特女工精细，也兼习了些诗书。尤其工于钟繇真书。在此时便抄了这部《心经》舍予老衲。因便放置此处，时时诵念——适才居士所吹曲子，原来我也听她吹过——所以惊奇。说到她模样，固然端正，无话可说。单单眉心里，似有一粒胭脂记，倒格外出奇。不知是否居士表亲？
道济心下猛的又一沉，双腿兀自控不住颤的厉害，几欲跌倒。此刻小僧奉上茶来，腾腾汤雾袅袅升起，让道济又疑入梦境。
——这等巧合，实是少有。但不知她家在何处？
——应是明州，但听说他们明州也没了亲故——我故人伯氏，东渡扶桑，远去彼邦。外舅又在彭城。不知他今究在何处。常常挂念，不得音讯了。
——果真如此，倒有些是了。先外祖正是寄籍彭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道济心里，生出欣悦之情。故意说出这话来，只是不想长老知道自己的密事。又反复展玩那经卷，不忍释手，如闻芳泽，如听细语，让长老见在眼里。良久，长老笑着对道济说
——居士如果喜爱，老衲就不妨割爱了，呵呵。但闻居士也是欧书通神，可否以一易一？老衲其实也倾慕居士墨宝多时了呢。
道济见长老如此说，喜不自胜，当即便心底应允了。但说道
——怎敢让长老如此？虽然，若恶札入得长老法眼，请随时吩咐，一并拿来，任师傅检点。若要另作，也敢不尽心竭力呢？
——老衲只恳求居士也写部《心经》，不知居士可也愿意？
——长老吩咐，敢不从命？不日当沐手焚香，虔心写来奉赠。但有不堪入师傅法眼处，还得要祁望您包涵才是。
道济与长老又闲谈了一会，暮色渐渐降临了，便携了经卷告辞回到寓所。当即叫小厮掌灯，拿出经卷来细细观摩玩味。道济疑真疑幻，几度嗟叹。
次日，道济用过早膳，便叫小厮焚香磨墨。自己端正衣冠，先屏息养气。即握笔濡墨，便不急不徐，从容写来。竟不用范本，原来经文他早已烂熟于心了。足足用了近两个时辰，方写完。搁笔舒气，自己检点，也觉合作。想来长老也应当称意。

西窗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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