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回来

卡斯比亚

妈妈走了。她俯身亲了亲我，然后掩在门后不见。那晚的星星很美，美得像要掉下泪来。我不动声色地坐在床上，让黑暗暖暖地把自己围起来。我想我们只是在相互慰藉。

记得爸爸开灯后惊愕的表情。那个男人提着蛋糕愣在原地，随即扑过来抚着我的额头，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气息清冽而绝望。他知道妈妈走了。

那天，是我六岁生日。

等到七岁的时候妈妈仍未出现。我想我的耐心有限。我知道，至少在抽烟的时候，爸爸是孤独的。为什么美术作业的题目是《我的家庭》。我的记忆是模糊。我也知道那个孤独的男人一直留着妈妈的照片。我总得交作业。

不知为什么会把草稿抛了一地而未有满意的结果。我只是用刀片把妈妈与我和爸爸割裂开来。我只是想把她看仔细画下来。可她的面孔总是模糊。而我的手指又在流血。我静静看着它们滴在蜷缩的纸团上，像是在哭。听到蛋糕掉下来的声音。面无血色地包扎好我的手指，爸爸默默收拾起残缺的照片和凌乱的纸团。他眼里噙着泪却一声不吭。我蹲下去抚着他的头，既然她不回来，为什么还留着照片。为什么要哭。

家里不时会有喜气洋洋的人向爸爸游说。开始他们会说，你儿子好可爱哦。后来他们会发现我一直盯着他们看。再后来他们会很狼狈，不再看我眼睛。

爸爸私下对我说那样不礼貌。我说我没觉得啊，我只是好奇。

我只是想辨认他们的气息。无论他们能否为我们带来幸福。

慢慢地有了许多第一次。终于学会打理生活。打理我和爸爸的世界。每年他仍会买给我生日蛋糕。我喜欢形形色色的蛋糕。都会拍下它们的样子存下来。只是不爱拍自己。限制在几寸的照片中。被困的感觉。糗糗的。

也讨厌画画儿。因为会想起《我的家庭》。手指会痉挛，会忍不住想把笔尖插进皮肤去制止。
这种习惯终令我付出代价。六年级的时候我买了只豚鼠给自己。有时会同它交谈很久。夏天的一节美术课上，手指又不舒服。而小家伙驼色的皮毛摸上去那么令我安心。优雅的女老师悄悄走过来提走了它，在我再次触及它之前冷笑着缓缓张开手指。于是由五楼飞奔下来的我看到一团凄艳的驼色抽搐着，抽搐着，直至平息。血。

很巧。一星期后女老师被介绍给爸爸。她看到我很不舒服，挤着笑脸夸我有灵性。我破例给客人沏茶。爸爸欣慰地笑。他的笑容很快僵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女人指着我说不上话来，像犯了哮喘一样有趣。我逼近她笑着。爸爸拉住我。而我亲爱的老师夺门而逃。爸爸的脸涨红了，俄而平静下来。他认出瓷杯碎片中豚鼠的腐骨。他搂我在怀里掉下泪来。

再也没有游说的人来。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可以和爸爸下棋，打球，疯狂的玩些电子游戏，和爸爸的那些朋友在酒吧闲坐或者啃着苹果晒晒难得的阳光，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有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若无其事地在黑暗中摸索，然后再睡着。

直至上大学，不得不住校。习惯塞上耳机在校园里游走，发些无关紧要的呆。碰到美丽的女生会多看几眼，幻想和她们有一场痛苦的恋爱。朋友很少，但都很坚忍。可还是会想念爸爸的蛋糕。每年的生日我会买蛋糕给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吃掉。吃不掉就分给路上的小孩子。或者扔掉。

有时会失眠。会听着崔维斯安静地睡着。也可以很快睡着。醒来后会看到甜美的血痂。我对自己的调试总是成功。

爸爸有时在出差时顺路来看我。嘱咐很多。

大三快结束时他带了妈妈来。她的笑很生硬。我想生活已经把她折磨得歇斯底里，且慌不择路。她回来抓住这个男人的温情，要他的承诺。

爸爸平静对我说，我们打算复婚。我笑着望他，这算是完满的结局吧。

我的猜测终被证实。再次去招待所找他们时，我听到妈妈恶狠狠的抱怨。她把所有的错归咎于爸爸。我推开门时看到她不屑的表情。仿佛她的回归是中恩赐。爸爸故作高兴地迎上来。她懒懒地跟在后面。

我笑着。她最终还是在我淡定的目光中发现了什么。

妈妈粗暴地跟上来，大人的事情你少管。你爸养你容易吗。

我望望她，我们的身体分开时她发出凄厉的哀号——她腹上赫然插着把冰冷的水果刀。血汩汩地。爸爸回过神来狠狠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跌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笑望着对面的妈妈。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想挖掉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含着太多不定给我太大恐惧。你走的那天，星星很美，美得像要掉下泪来，像你的眼睛。你不值得爸爸等。
而我，终可以给我们这么多年的恐惧和绝望一个句号。

我扑向前拔出刀子，让它进入我的身体。

我终于得到她血液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