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红颜梦

秦惑

　　楔子：我是一个职业画家，绘画是我生命的一半。而她，是我生命的另一半，我们相恋了三年。可后来，我们分手了。她选择了属于她的路，我则无所谓选择，背上画夹，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流浪。那不是我的路，我在寻找一些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一）

　带着受伤的心，我离开了那座我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城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在城市的边沿租了一间小屋，也许是距离城市中心太遥远，所以房租尚且在我的支持能力之内。

　　单身汉的生活是从来不讲究情调的，加上经济条件的限制，所以吃泡面的时候远比吃饭的时候多。至于小屋的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狗窝一样的床。还有那台过时的破电脑。装饰墙壁的是我的画，没人要的都挂上了。

　　母亲怕我一个人觉得孤单，所以给我送来一只小花猫--长着黄白相间的绒毛，小巧玲珑，笨笨的样子很可爱，有时候会弄一身的颜料，五颜六色的难免有些可笑了。

　　小屋的外边是赣江，推开窗子就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江水，那长年累月的微微的浪花的声音时常伴我入梦，夜里那呜呜的船鸣声让人格外思乡。一切都是新的，自己也希望能在三年以后有个新的开始，可心却依然有份淡淡的哀愁。我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在念着她。

　　（二）

　　推开窗子，望着茫茫的江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依然活着。小花猫出去一天都还没有回来。也许，它也觉得这小屋的空气太沉闷了吧？不知怎么，我开始有些担心它了。也许，人在孤独的时候特别需要一些东西来化解自己的空虚与无助吧。

　　这时，不知何处飘来如泣如诉的笛声，凭我仅有的一点音乐知识，我知道那是一首《苏武思乡》，诚情所至，让人乡思无限。我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阳台，在纷纷细雨之中，我看见了吹笛人。原来是居住在我隔壁的一个女孩。她静静的站在阳台上，轻风吹拂着她青丝般的长发，眸间幽怨让人心疼。

　　我也默默的站着，听着，曲终她收起长笛，眉间飘出几许喜色，原来的幽怨仿佛烟消云散。她转身欲离开却发现了我，于是朝我笑笑说："觉得怎么样？"

　　"胜于专业演奏家！"我由衷地赞叹道。

　　"哇，那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哦！看来我真的应该去开一个演奏会了……"她笑的样子有些夸张。

　　"那么我一定捧场！"我也笑了。……

　　这时我看见了我的小花猫，它竟然跑到她的阳台上去了，原来她也养了一只小猫，是纯白色的。看它们亲昵的样子，我忍不住说："原来你小子约会去了啊！"她笑了，我也笑了。

　　那天，我们聊得很投机。我知道她叫时依依，大学刚毕业，在学校学的是音乐，现在是一所学校的音乐老师。

　　（三）

　　慢慢的，我们就成了朋友，很好的朋友，几乎无话不说。我的小花猫几乎天天去和依依的小白猫"谈情说爱"，我不知道它是否哪天也将遭遇到失恋的痛苦。

　　由于我们的小屋只有一墙之隔，依依索性也就从阳台上翻过来和我见面--不知道是不是看见我的小花猫去和她的小白猫约会后产生的"灵感"。从阳台上翻过来虽然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女子求近，不怕死也！我笑话她说，"依依，你不会是想做我的女朋友吧！"依依也笑着说，"臭美吧你！"不过，阳台已经逐渐成为我们沟通的交通要道：小花猫从这里去和她的小白猫约会，依依从那里过来和我说话。

　　每次看见她翻墙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得担心，生怕她出现什么差错。于是忍不住上前去帮忙，她却大大咧咧地说："我是谁啊？堂堂梁山好汉时迁的传人时依依是也！"她一进入我的小屋就忙得不亦乐乎，比如把满地的纸张收拾收拾，擦地板，洗衣服之类。

　　有时她也看看我的文章，她说我的文章太忧郁了，而且千篇一律，没有新意。于是，我问她要怎么才算有新意，于是她装出一副大师级人物的样子说，这个嘛，至少得像我写的那样！我笑了，因为我知道依依在网络上发的那些文章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写的，她只是把它们打出来贴在不同的网站，然后署上她时依依的大名罢了。

　　她又说我的画太写实了，死板得像法国的达维特，一点达利的风格也没有，看我的画还不如去看摄影展呢。可我还知道她经常跟别人吹牛说她认识一个画家叫秦惑，而且向人吹牛说秦惑拿了很多什么国际大奖，作品被什么什么大款以什么什么价格收藏等等。

　　（四）

　　就这样，依依不停地打击着我，有时间也在我面前炫耀一下她的高雅古曲，什么《汉宫秋月》、《清江放排》、《寒鸦戏水》等等我都有耳福了。她要评论，我只知道说好。于是她又问为什么好、好在哪里，我便哑口无言了。久而久之，听多了我的赞叹声就一句"马屁精"把我封杀了。

　　还有，依依爬阳台的技术是越来越厉害了，真有昔日梁山英雄的风度了。

　　现在得说说小花猫和依依的小白猫之间的事情了。小花猫真可谓达到走火入魔的境地了，往往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夜不归宿。我经常笑着对依依说，"依依，你看，我家的小花猫对爱情多么认真啊！"依依也笑道："这叫有其主必有其猫，你不是也一直在惦记着你的那位吗？"她的话让我的心不由隐痛，我默默地望滔滔的江水，不语。

　　"伤心了？"依依低下头，轻轻地说着，"对不起，我无心要说的……"

　　"没事的，没事的……"我勉强笑着。

　　"别欺骗自己了，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呢？"依依忽地不是平时那个大大咧咧的依依了。

　　"其实，她是爱我的！"

　　"我知道，从你的很多文章里我看出来了！"

　　"我怕是一辈子也无法将她忘记了……"

　　"我能理解，初恋嘛！可她毕竟已经离开你，她已经选择了她的路。你呢？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沉沦于过去！"依依说着不由哭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我默默地点着头，缓缓地替她拭去了泪水。

　　（五）

　　依依又来了，从阳台上爬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枝长笛，还用塑料袋提着两桶泡面。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知道她想吓我一跳。可结果却被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把自己的脸画成了骷髅的样子，吓得她直喊救命。等我把脸洗干净时，依依已经给我煮好了泡面。她说她今天请客，因为学校刚发工资了。泡面吃完了，她开始展示她的绝技了。说实话我很喜欢听她吹笛子。

　　"好了，现在，我得向你宣布真正的好消息了！"她眨了眨眼睛说。

　　"你这葫芦买什么药啊？"她的所有举动，都让我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我给你找到一份工作了，是一家杂志社的美编，怎么样？"

　　"好啊！"我虽然从来没有做过这份工作，但凭直觉，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它与文学、绘画都有关系。我不知她到底有什么绝招，竟然帮我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于是，我许诺等我挣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请她去吃肯德基。

　　我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美编就是做些扫地、整理办公室之类的事情。有时还得去当搬运工--杂志出来了，人手不够，我便被派去了。这仿佛是我的工作中唯一和杂志直接有关系的事情了。不过，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喜欢上这份工作了。也许仅仅是为了每个月的那四百元吧！

　　依依问我工作怎么样，我只能一个劲的说好，敷衍其词。可后来依依终于知道我究竟做些什么事情了。她拿着我的画去找社长要个说法，可被我阻止了。我说算了吧，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依依一气之下就朝我吼道："说你脓包还真脓包！女朋友不要你，你算了，现在工作这样，你也算了。什么都算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像个人样啊？！"

　　说完，她气冲冲地走了。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可我依然不能由着她。我想也许我真的天生就懦弱吧。我的画既然无法被人认可就不如不去管它。我有了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得做下去，简简单单地做一些简简单单的事情。其实，这样也很好。

　　（六）

　　依依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我的小屋了，不知道怎么我很是失落--我想，我开始在乎她了，真的开始在乎她了。我站在阳台上拼命地叫着她的名字，可惜她没有出来。

　　小花猫趴在我的肩膀上喵喵的叫着，仿佛也在责怪我似的。这时我猛然地想起，小花猫也有好几天没去依依家了。我扭头看了看她家的阳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小白猫已经另有新欢了。我拍了拍可怜的小花猫说："原来你是失恋啊，没有关系，你应该向人家道一个歉，人家不理你，就说明你一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依依走了出来，"扑哧"一声笑了说，"那么，你呢？"

　　"我也错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应该惹你生气。"我叹了一口气，"可是……"

　　"其实，你并没有错！"

　　"……"

　　"我觉得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你能原谅我么？"

　　"如果要我原谅的话，你也应该原谅我了。"我笑了，伸出双手。依依明白了我的意思，双手撑在我的肩膀上，很轻快地从阳台上跃了过来了。那天，我们拥抱了。

　　（七）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踏实地领到了一笔钱。我很开心，尽管这一个月下来累得我晕头转向。我约了依依出去吃肯德基，我得兑现我当初的诺言。可她却把我拉进了一家超市，只要了两桶红烧牛肉面。我问她这是为何，她浅浅一笑说，"你都二十七八的人，难道真一辈子打光棍，不想成家了？"我笑了笑说，"这顿肯德基是不会把我将来的家吃完的。"

　　依依沉默了一会说，"你既然决定做一个平凡人，就应该有平凡人的活法。该节省的就节省吧。"说着她就将我拉出了超市，这时的我们很像一对甜蜜的情侣。那天的泡面特别的好吃--我想说，那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泡面了。因为，吃完这桶泡面我拥有了真正属于我的爱情。

　　我和依依相对着坐着，我一口气把自己的那桶泡面吃完了，抬起头却发现依依正望着我。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热，我忙低下头。这时她说话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为你煮泡面……"

　　"……"我的心有些慌乱。

　　"你不愿意？快说啊？！"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轻轻地把依依拥在了怀里。我知道，其实我已经很久就想这样对她说了，只是那颗曾经受伤的心灵害怕再一次受伤。

　　"那是你说的哦，不许反悔！"她笑了，我觉得她有些傻，可是也许这时的她才是最美丽的！

　　"不反悔！否则……"我是说不出来了，因为依依已经勾住我的脖子，轻轻地亲吻着我……

　　（八）

　　半年以后我们结婚了，我们的婚礼很简单，除了法定的程序以外便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抱着她从她的小屋进入我的小屋。当然，没有那么便宜--得从阳台上翻过来。这有很大的危险性，可我还是得去，因为我喜欢她。

　　我抱着她胆战心惊地朝阳台走去。这时她笑了，她说，"你真的不怕？"我说我怎么会害怕呢？其实，我是怕得要命。因为万一掉下去的话，就是两个人，不知道将变成落汤鸡还是为情而死的落水鬼。可正当我要爬上阳台的时候，她却死缠着要下来。我问为什么，是不是反悔了。她笑着说，"是啊，反悔了，我可不希望在新婚之夜掉进赣江哦。"那天我才明白，如果存在真正的爱情，就不必在乎它具体的表达形式，可以是玫瑰、戒指，也可以是两个人共吃一桶泡面……

　　现在，我每天上班，总希望能多赖一会儿被窝。可依依总是把我从梦里惊醒，扯着我的耳朵嚷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胡乱的歌曲："大懒虫睡懒觉，再不起床要迟到，好男人懂礼貌，见了同事问声好，下班以后往家走，赶快回家陪老婆……"我只能行个礼应着："遵命，老婆大人！"钻出被窝，发现依依早已经为我做好了早餐。我们的小屋也被她打理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待到双休日，我们都赖在床上不起来，睡到十二点，睡到太阳晒屁股。

　　依依的那只小白猫死了，因为误吃老鼠药。而且它至死也没有和我的小花猫和好。它死后我的小花猫很难过。小花猫以前吃很多，可自从小白猫死后，它就吃特别的少。有时甚至不吃，只是默默地坐在阳台上，叫也不叫。我想天底下是不存在比我的小花猫更寂寞的生灵了。

　　于是，我问依依，"Baby依，将来有一天，你是否也会忽然地离我而去呢？"

　　依依正在打扫小屋，听见我这样说，她停下了，走到我身边让我拥着她。我紧紧地拥抱着她，生怕她真的离开似的。这时，她浅浅一笑，然后望着我说："不会的，我们彼此都不会忽然离开对方的。"接着她说，"等到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必须离开这个世界了，于是我们洗干净了身子，走进我们的小屋，拉好窗帘，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依偎在你的怀里，你轻轻地吻着我。就这样，我们静静地离开了，去另一个属于我们共同的世界。在那里依然有我们的小屋，我依然是你的天使，为你煮泡面，为你打理小屋……"

　　那天，我哭了。

　　（九）

　　我得补充一下关于我的工作的事情了。我这个美编起初是清洁工--可我私下里以为，清洁工和美编原本就是同一性质的工作。不过，后来社长发现我的画有点像是画，于是便把它们搬到杂志上作插图，我也托那些画的洪福当了真正的美编。我的文章就不行了，投出去的稿件依然连"尸体"也找不着。但是我却依然坚持着写。因为，依依相信，有朝一日，她的老公一定会在文坛一鸣惊人的。我想也是，不过我没有她"称霸文坛"的野心。

　　一天，我忽然收到我以前女友的来信。也不知道怎么，我当时的心情特别的平静。她在信里说祝福我和依依有美好的未来；她说在我离开以后她还去过我曾经居住过的小屋，不过那房东已经迁移了，小屋也被拆除了，只剩下那几株墨绿的芭蕉和那高大的梧桐树；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见见我和我的依依……

　　此时，依依已经柳眉到竖，一副母老虎的样子甚是吓人，"见就见，谁怕谁啊！还有，秦老头子，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你最好收起你那套！"我知道依依是怕我再搞"感情复辟"，我笑了笑说，"Baby依，一个男人的生命里注定会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初恋情人，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还有一个就是和他厮守一辈子的那个女人，他是一生都会牵挂着她的。而我呢，我会用我的一生，我的全部来守护你，保护你，疼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天使，是将陪伴我走完这一辈子的那个女子！"

　　依依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地已是泪流满面了。她轻轻地伏在我怀里，喃喃地说着："就你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