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蝴蝶的故事。

喜义樱

關於蝴蝶的故事。

關於蝴蝶的故事。
阿姨，阿姨，我們今天說什麽故事？海的女兒？還是睡美人？愛德琳纏著安妮的腳，要她講故事。
乖乖，別急。安妮依然安穩的坐在搖椅上，一臉風輕雨淡。今天，我們說一個，關於蝴蝶的故事。
蝴蝶仙子？愛德琳急切地問。
不是，乖乖別急。把小凳子搬來坐著，我們慢慢說。
愛德琳搬來小凳子，坐下，碧藍}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凝視著安妮。
那麽乖乖，我們開始吧。愛德琳點點頭。

這個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小鎮。我們的主人公，就住在這個小鎮裏面，她的名字，叫安妮。

阿姨，主人公的名字怎麽和奶奶的名字一樣呢。愛德琳奇怪地問。
是的，乖乖。她的名字和我一樣。安妮依然使用不緩不慢的語氣回答。
阿姨，我很想快點知道下文。
嗯，好的乖乖，我們繼續吧。安妮摸著愛德琳的頭，眼中充滿了慈愛。

小鎮上沒有朋友的孩子恐怕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安妮。
大人們說，安妮是壞孩子，總在街上跑來跑去，乖乖你們不可以和她玩耍。孩子們也乖乖的不理她，希望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安妮並不因爲沒有朋友而感到孤獨。她想自己早已經習慣了。她仍然是不斷在街上跑來跑去，不斷做著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獨來獨往。
安妮認爲自己不需要朋友，因爲她已經習慣了孤獨。
可是，她對自己說，她需要一個知己，比朋友更深一層的知己。
她說，她只是需要一個能和她心靈相通的人，一同快樂一同悲傷一同年輕一同老去。
其實，她知道，她只是需要一個能每天陪她吃早餐的人。在哭泣的時候，有人在旁邊，能給她遞上一張潔白的紙巾。

安德琳聽得入神。安妮突然停下來，她感到很奇怪。
阿姨，安妮會幸福麽。她能如願麽。阿姨，你爲什麽要停下來呢。
安妮用她一貫的語氣說，乖乖，生活不是童話。童話往往是最殘酷的東西。
愛德琳聽不懂她的意思。她很清楚，這些，這裡所有的人都幾乎不懂，更別説一個小孩子。
然而我是說幾乎。是幾乎。
她知道，有一個人，會聽得懂。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
愛德琳似乎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加以詢問。而安妮卻又開始了故事。愛德琳不想錯過引人入勝的情節，於是只好作罷。

後來安妮真的找到一個屬於她的知己。他的名字，叫約翰。他懂得安妮的心，他知道安妮在想什麽，他會陪著安妮一同快樂一同悲傷一同年輕，他每天陪安妮吃早餐，他會在安妮哭泣的時候遞上一張潔白的紙巾。
安妮想，這就是心靈相通。這就是我要找的人。
和約翰在一起安妮很快樂。儘管偶爾會悲傷，但她知道有人會陪她悲傷，心境也會豁然開朗起來。
安妮是孤兒，一個人，獨自生活。第一次見面時約翰說，安妮，親愛的安妮，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會溫暖的，你會快樂的。
從此安妮有了一個實在的家，家的概念，不再模糊。
約翰的父母很喜歡安妮，這個沉默的，聰慧的，美麗的，面上偶爾帶著微笑的女孩。每天早上安妮去找約翰的時候，他們會一起禱告。約翰的母親總是說，仁慈寬厚的主，緣你保佑我愛的人，我的丈夫，我的兒子，還有親愛的安妮。
安妮從來沒有將她所祈禱的說出來。儘管，她只是在說，主，仁慈的主，請你保佑這些愛我的人，不要讓我患得患失。

阿姨。安德琳突然輕輕呼喚著安妮。安妮會幸福的，對不對。
乖乖。安妮說。乖乖。你是個好孩子。
多麽純真的孩子。

十八歲那一年，約翰說，安妮，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露絲。
安妮微微一笑。是麽，約翰。那麽你應該告訴她。那麽你應該讓她知道。
那時候他們在安妮的花店。安妮沒有再讀書。當時安妮在護理花草，約翰站在她的旁邊，用八年前他們相遇時的姿勢站著。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安妮坐在一個墳墓上面，棕色的頭髮上插著幾朵白色的小野花，綠色的眼睛攝人心神。
她抓住了一只美麗的蝴蝶，殘忍的把它弄死。蝴蝶翅膀上的磷粉一點點的粘在她的手上。
約翰後來告訴她，他當時想，沒有人跟她玩，她才會這麽殘忍。我要跟她玩，讓她變得善良。
安妮將扯遠的記憶收回，埋頭護理花草。
約翰，跟她說。她會答應的。

乖乖，你知道麽。露絲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我知道，阿姨——要不約翰怎麽會愛上她呢。愛德琳天真的說著我知道，刺痛了安妮的心。
或許你真的知道，乖乖。安妮想。或許你真的知道。

故事的情節是可以預料的。約翰和露絲在一起了。約翰不再常常去找安妮。而安妮一直在花店工作，等待約翰。
直到後來。安妮收到了約翰的邀請卡。她才猛地清醒過來。一直是自己醉了，一直在自我欺騙，一直在自欺欺人。
等不到了。
婚禮前她和露絲見過面。這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擁有陽光般的明媚笑容。和她恰恰相反。
她說，約翰，我不能參加你的婚禮了。
爲什麽？約翰的眉頭微微一皺。
沒有什麽，約翰。只是，某些特殊原因，我不能去了。你會諒解的，對麽？她直視約翰的眼睛，綠色的眸子依然攝人。約翰迴避。安妮的眼神暗淡下來。我真的不能去了。
對不起，約翰。

阿姨，阿姨。安妮要干什麽，她爲什麽不能參加約翰的婚禮呢。
乖乖，你長大一點，就能知道了。

安妮走了。她什麽都沒有帶走。什麽都，沒帶走。甚至，連錢，也沒拿走一點。而花店的鑰匙，也只是這麽放在桌子上。
約翰的婚禮沒有安妮，仍然是如常進行。這並不會缺少了什麽。就正如即使安妮在，也絕對不會增添了什麽。她不懂氣氛，不懂其他的什麽。她只是懂得護理花草，懂得歌唱，懂得很多的樂器，懂得寫作和畫畫。然而這些，她從來不會用來製造氣氛。
這似乎是在約翰預料之中的。他早知道安妮會走，即使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直到兩年之後，直到他以爲自己要將安妮徹底遺忘的時候，安妮，回來了。
那一天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常常去郊外的一個地方，想去走走。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聽到一陣熟悉的歌聲，安妮坐在那個他第一次看見她的墳墓上，棕色的頭髮上插著幾朵白色的小野花，綠色的眼睛攝人心神。
她抓住了一只美麗的蝴蝶，殘忍的把它弄死。
安妮，你沒變。約翰輕輕説到。
是的，我沒變。安妮頭也沒有擡起來，只是用她一貫的平淡語氣說著。約翰，我沒變。所以我要回來告訴你，我愛你。
約翰啞然一驚。安妮，我只是把你當作是妹妹。
我知道。安妮說。她的指尖粘滿了蝴蝶的翅膀的磷粉，有如當年那個十歲的孩子。約翰，我知道我能給你的只有壓力、悲傷和憤怒。我知道你看見我將蝴蝶捏死後是多麽生氣。我不能給你別的。露絲能給你，很多很多。快樂，陽光，明媚。這些詞語，與我的一切，恰好相反。
約翰沒有説話。安妮看了看他，又繼續說。約翰。我是愛你的。所以我會離開你。我知道我會令你不高興甚至傷心。這些，我比誰都清楚。我只是要告訴你，我的愛。
約翰說，安妮，爲什麽我們不能想當初一樣。爲什麽我們不能永遠像當初一樣擁有純潔的友誼。
約翰，約翰。我們都長大了，長大了就意味著丟失一些，美麗的東西。
安妮從墳墓上跳下來。約翰，閉上眼睛。她說。約翰點頭，閉上眼睛。她掂著腳尖，輕輕地吻了一下約翰的額頭。
約翰，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愛。

阿姨，我困了。愛德琳連續打了幾個呵欠。阿姨，我聽不明白。
乖乖，不要聽了，睡覺去吧。乖。安妮慈愛的說。
愛德琳點點頭，跑進了房間。
安妮從搖椅上站起來，輕輕地嘆氣。
這樣的慈愛，似乎不屬於從前的我。
我也，老了。十年了。稜角，也都磨平了。

大門打開了。她看見耀眼的陽光鉆了進來，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陽光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約翰網住一只蝴蝶，小心翼翼的交給安妮。
他說，安妮，你說的故事很動聽。蝴蝶你拿著，這次可不能把它捏死了。你需要改變一下，無時無刻都應該像剛才你對待那個小女孩一樣溫柔。約翰想了想又特意添加。這樣才是我的好妹妹。
淚水緩緩從眼角滑落。是的，約翰，我說的故事很動聽。可是約翰，我無法改變。我仍然是那麽乖戾那麽殘忍那麽獨來獨往。我不是你的妹妹，不要自欺欺人。她停止了一陣，又說。我知道我不該愛你，那次回來，只是要告訴你，我的愛。我沒想過留下。要不是爲了愛德琳這個曾經和我一樣無家可歸的孩子。
安妮接過約翰手中的蝴蝶，慢慢把它捏死，磷粉再一次沾滿了她的手指。
或許，如果不是當初我扼殺了一個生命，你永遠不會注意到我。
然而，我愛你，這是我的艱難。
淚水從心底開始汎濫。

茶半香初

生活不是童话。

喜义樱

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