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背影叫人难受

秋萧岚狄

"这张影碟你看过没有？"晓晨从后座轻轻敲敲我的肩膀。
　　2002年元旦，公司组织全体员工到郊区的一个风景区开会兼休闲，两天后回城的路上，天黑黑，车摇晃，大多数的人都在昏昏欲睡。
　　"什么名字？"我问。
　　"《花样年华》。"
　　"很老的片子了。"
　　"我问你看过没有。"
　　"没有。我住的地方没有影碟机。"
　　"老土。可以用电脑看呵。"
　　"你一直带着的？"
　　"是呵，我觉得你应该看。你写文章的，应该看看。"
　　"谢谢你。"我接过那张影碟。
　　晓晨没有再说话。又轻轻躺到了后座上，我估计。
　　在黑暗里 ，我笑了笑。

　　晓晨是个轻轻巧巧的女孩子，虽然顽皮，但很识体，算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在公司里，人缘
很好。
　　公司订阅了一大叠报纸，经常在中午，她会翻出来一张拿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韩，有
你的文章。"
　　她对写文章的人有好感，我感觉。这个年头，这样的女孩已经很难得。
　　有时我想，她不会爱屋及乌吧，想罢赶紧嘲笑了自己一下。公司明里暗里对她表示爱意的小
伙子已经有好几个了，像我这样的老男人……
　　况且，我也不喜欢太年轻的女孩……
　　那时，我爱着网上的一个女子。
　　她的名字叫萧萧。

　　萧萧是我几个月前在聊天室认识的网友。
　　我很少去聊天室，即使去了，也很少发言。即使发言，也懒得多说点什么。办公室常有年轻
的女孩子打电话过来找我的同事聊天--我知道他们是网友。我不屑。他们说我是老土。
　　我和萧萧的认识没有一点戏剧效果。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这么聊了下来。
　　她说她在一家公司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至于做什么，我没问过，她似乎也不愿意细说。
　　她说她28岁。
　　"我喜欢成熟、温婉的女子，尤其是善解人衣的那种。"在网上，我这样告诉萧萧。
　　萧萧"呵呵"地笑，说我打了错别字。
　　我说我故意的。
　　萧萧说你真够坏的，你经常这样在网上TX女孩子？
　　"TX是什么？"
　　"……调戏。"
　　"呵呵，这是第一次。"
　　"我们会见面吗？"
　　"大概会吧。"
　　"你会爱上我吗？"
　　"……这个，我不敢保证。说不定……"
　　"什么？……"
　　"……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因为要送一些通知和文件，晓晨经常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后。
　　害得我经常手忙脚乱的关页面。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不及我说话，她紧接着说："是在聊天，而且是和一个女网友。"
　　我脸上有点过不去，笑着问她："你上网通常都做什么……"
　　晓晨把签字笔递到我手上，头抬得高高的："反正我不聊天……"
　　"以后……我……也不聊了……"
　　"为什么呀？"
　　"呵呵，挺无聊的……"
　　"不--会--吧，别人说聊天很有意思。"
　　我笑。 最近一段时间，我是有些迷恋聊天。
　　我用了"迷恋"这个词。
　　这么说也许不准确，准确的说，我只是喜欢上了和萧萧聊天。不仅是白天在公司，就是晚上
　　回到公寓，也要上网进那个熟悉的聊天室看一下，萧萧在不在。
　　公司组织去开会的前一天，想告诉萧萧，我要出去两天，但在聊天室没找到她。
　　在QQ上留言，也没见到她回。
　　她经常玩这样的失踪。这个神秘、性感的女人。我不会爱上她了吧。
　　心里若有所失。
　　忘了是元旦后的第几天，在网上看到了萧萧。她也看到了我--我认为。
　　但她不说话。
　　我们两个相互盯着看了大约10分钟--我这样想象。还是我先开了口："你好啊，小女人。"
　　"你也好啊，臭男人！"
　　"我出去玩去了，这几天……看见我留言了吗？"
　　"看到了.玩得可好，有新艳遇？现在身边就有一个美眉吧。"
　　"呵呵，没有。刚看完一部片子，正想睡觉，刚好看见你……"
　　"什么片子？"
　　"《花样年华》"
　　"哦，一部很老的片子了。音乐不错。"
　　"我也觉得……"
　　"我要下了。"
　　"……好……，刚好我也要下……"
　　"那，beybey……？"
　　"88……"

　　三月，公司在国际会议中心参加一个大型展会。我被调到市场部，负责展会的组织工作。
从各个部门抽调上来的名单里，有晓晨。
　　那几天，很忙，回到住处就累得腰酸背痛。
　　很想有一个人，可以拥抱一会。
　　他们说，在节奏快得令人应接不暇的城市，每个人都应该有个或温暖或温柔的怀抱，这样才
不至于太疲倦。
　　我常在拥挤的房间里张开手臂。可我拥抱到的只有空气。
　　办公桌上常出现一瓶绿茶。
　　营销部的小张一见到我，就挤眉弄眼地对我唱那首苏有朋的广告歌："我的好心情，全由你
决定……"
　　企划部的一个小姑娘告诉我，绿茶是晓晨放在我办公桌上的。
　　而且，是她主动要求临时参加展会的工作。
　　"有何不妥？……"我严肃地问这个小姑娘。她吐了吐舌头。
　　有一次，办公室只剩下晓晨的时候，我对她说："别买绿茶了，挺贵，桶里不是有纯净水？
……"
　　她白了我一眼。

　　那几天很少有时间上网。但只要上得网来，大多会遇见萧萧。好象，我们约好她在那里等我似的。
　　我觉得她像个猎人，一个城市狩猎者，专门在等我撞上她的猎枪。
　　我冷笑。把我看扁了吧。
　　我知道现在网上流行什么。
　　最终还是我投降。
　　我问她要手机号。她不答应。
　　"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她说。
　　"你会爱上我么？"她问。
　　一瞬间，我有点恼火："你这么折磨我，我能不爱上你吗？"
　　萧萧"呵呵"地笑。
　　和萧萧聊天是愉快的。她知道的东西似乎很多，尤其是男人的心理。即使是在网上，她还是
能那么快速地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会把地点定在哪儿？"后来，她问我。
　　"火车站……"
　　"啊？……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外星人……我没把约会地点定在天文台算便宜你了……"

　　展会结束后，大家在一起聚餐了一次，公司领导亲自赶来祝酒。
　　大家高兴，干了一瓶又一瓶啤酒。
　　估计是我喝得最多，不过散伙的时候，还记得一一和同事们握手，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谢谢
……谢谢……"
　　站在街上的冷风里，看着刚从里面出来的酒店，恍恍惚惚如海底龙宫。
　　然后我看见了晓晨。
　　"我送你回家。"晓晨说，声音不容质疑。
　　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任她把我塞进了出租车里。
　　那夜，公寓的暖气开得很足。
　　清晨，我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冲上阳台，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一股冷冽的空气吹了进来。
　　晓晨拉起被子盖到自己的颌部。
　　我对她笑笑。想对她说句什么，想想挺可笑的，于是，就没有说。
　　她指了指门。我识相的出去。
　　十分钟后，她走了出来，乖巧的样子，过来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背部上。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她问我，一起走，还是她先走。
　　我说，你先走吧。我今天，不打算上班了。

　　我和萧萧在网上越陷越深。
　　她好象不只是有我一个网友，也好象不只是唯一和我保持这种--暧昧的关系。这让我痛苦。
　　"你这么诱惑一个人，会遭到报应的。"我说。
　　她轻笑。
　　她常常告诉我，她和哪里哪里的网友约会了，对方是个什么什么样的帅哥。
　　我说，我想穿过屏幕一枪枪毙了你。
　　这时她会说，你当真了？逗你玩呢！
　　"你知道'惹火上身'这个成语的意思么？"我问她。
　　"不知道。"她居然这么回答我："我觉得你现在就像火烧眉毛似的。"

　　我一直躲着晓晨。
　　坦白的说，她是个不错的女孩。
　　但是……
　　她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在进办公室的时候，学会了敲门，留给我足够的时
间来关闭聊天室的页面。
　　有几次，我很想在下班的时候，约她找个地方聊几句。
　　但不知什么原因，我无法开口。

　　萧萧终于答应了我的约会。
　　我已经没有了最初激动的心情。
　　但我知道，我爱萧萧--爱是很虚无的东西，像网上飘来荡去的电子邮件。
　　可能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爱。
　　很多年轻人说爱是一种感觉，我曾对此嗤之以鼻，但有时我不得不承认，事情的确是这样。
　　萧萧告诉了我她的手机号码，但是警告我说，只可以给她发短信。给她打电话，她是不会接的。
　　这个古怪精灵的女人。
　　约会时间定在周二的下午。地点未确定。萧萧说她会用短信通知我。
　　她还说，我们约会的那个地方很美，种植了很多木棉树，很多情人都愿意来这里……
　　那几天，我无心工作，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里。
　　答案即将被揭晓。
　　不管如何，见了萧萧，从此以后我不会再上网聊天了。

　　周二到了。上午的时候，我在聊天室里看见了萧萧。
　　像往常一样，她常走开一会，然后回来，继续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午饭后，她约我还到聊天室里来。
　　下午两点了，我忍不住问她，还记得你的约会吗？
　　她说，当然记得啊，你现在来吧，我现在在一家网吧里，你先来这里找我，然后我再带你去
约好的那个地方。网吧的地址是……
　　地址是东三环。而我是在西三环。
　　锁定了电脑，我出门打车去东三环，萧萧说的那个网吧。
　　到达目的地后，手机响，我收到一条短信：对不起，刚才有急事搭朋友的车去南三环了，你
来这里吧……
　　呵呵，我笑。转身赶南三环萧萧说的一个位置。
　　果然如我所料，又是一条短信：我在西三环呢……
　　我拨那个手机号码，通了，但没人接。
　　回西三环。
　　再没收到她的短信。再打那个手机，关机了。
　　我居然一点也没有生气。
　　别人都说网恋是一场游戏。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反正离公司不远，就当我围着三环看了一圈风景吧。
　　喝了杯水，打开锁定的电脑。那个叫萧萧的ID居然还在。
　　"萧萧，我爱你。"我给她发过去一句话。
　　"真的吗？"
　　"真的，我TMD快爱死你了……"
　　"嘻嘻……"
　　"萧萧，这是我最后一次进聊天室了，我想，我们是该说再见了……"
　　"可是，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没还给我……"
　　"说吧，如果我的确欠了、而且我有能力偿还的话我是不会赖帐的。"
　　萧萧发过来一个网址。
　　把网址输入地址栏，我点了回车。
　　"渴望一个笑容，期待一阵春风，你就刚好经过。我像是着了魔，你无法闪躲，怕是谁的背影叫人难受……"
　　是一个《花样年华》的flash。
　　我冲出办公室……
　　大办公室里安静异常，每个人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前台的位置上，是空的。
　　通常，晓晨就坐在那里。
　　她的电脑开着。打开其中的一个页面，那个非常熟悉的聊天室的名字"缘分的天空"扑面而来。

　　我终于见到了"萧萧"。
　　她约会我的地方，是一家酒吧。酒吧外面种植了很多木棉树，环境不错，的确是有很多情人们愿意来这里，不过，这都不是这家酒吧最大的特色，它最大的特色是，来这里的情人们都是选择在这个地方分手的……
　　酒吧的名字叫"忘情"。
　　下午的阳光，臃懒地透过窗户照在桌子上，此刻的"萧萧"，一如办公室里的轻巧，但一瞬间，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她曾形容自己的成熟与温婉。
　　把那张影碟还给了她。它已经在我的CD架上放了好几个月。
　　而无聊的时候，我居然把它看了三、四遍。
　　音乐真的不错……
　　尤其是歌词："……怕是谁的背影让人难受……怕是谁的背影让人难受……"

　　不久后，我从公司辞了职，闲着呆在家里。
　　打电话到过去的公司，总机的接线生告诉我，他是新来的，不知道公司有叫晓晨的这个人。
　　我信守自己说过的话，从此没有再进聊天室聊过天。
　　如果，有谁在"缘分的天空"看见有一个叫萧萧的ID，麻烦你帮我告诉她：
　　我想她。

River

就是那个背影，那个令我悲伤很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