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

标题: 追忆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打印本页]

作者: 喜义樱    时间: 2003-11-9 10:45
标题: 追忆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追忆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   刘 潋

(一)
春天还是来了。
午后的阳光隔着玻璃照射进来,暖暖地铺在身上愈发让人昏昏欲睡。苦咖啡与绿茶喝多了反而产生出催眠的效果。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电脑运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木地板看上去永远像是刚打了层蜡,踩在上面有很清晰的“笃笃”声,一下、两下、三下,那是高跟鞋与之的碰撞。低头看手,目光定格在左手食指与右手无名指上,两块微红的小疤赫然停留在上面,揉一揉,无关痛痒,于是再一次安慰自己:这真的不是冻疮。
不时会有“轰隆隆”的声响从头顶掠过,那是从上海起飞的航班。每当这时,总会不由得抬眼望天,恁是喜欢凭空想象那些大鸟飞往的方向,想要寻找到一点什么。素来都有这种嗜好,就像平日里去火车站时总好奇地张望那些列车到达的地方一样。
办公室里的工作繁琐但不定时,闲下来的时候常会有种憋闷得慌的感觉。努力让精神振作起来,端坐在桌边认真看一本《人力资源管理》,是学校里的课本,上面稀疏地记着些笔记,除此之外大部分是干净的空白。不禁自嘲地想到几天前主管问还记不记得人力资源中关于岗位描叙这一部分,当时支吾着说差不多吧,可到真制定起那些条条框框来,却发现认识实在是抽象。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仍然状态不佳。
把书本翻得“哗哗”直响,突然间什么东西从中滑落出来,掉在了地上。拾起来小心地把它铺展开来,是张信笺。
蓦地想起某部影片中的一幅画面:背景是一片茂盛的森林,里面的树木高大而挺拔,大有直冲云霄之势。林边是一段并不平静的水域,属于某条河流的分支。湍急的水流中有一块石头突兀出来,上面是一位少年的背影。有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均匀地落下来,掉在水面是些斑驳的影子。那位少年就在温和的晨光底下挥舞着双手,一根长长的细线在空气里若隐若现,他正想着什么呢,我猜是愿者上钩吧。
现在这幅画被印上了有“Made in Korea”字样的精致信纸背面,正面写了半张纸的内容,是给一位童年时代玩伴的。我已经想它不起写这封信时的情形,以及为什么只写了一半。有字迹的部分在画面上凸了出来,模糊了上面的文字,凑上眼去,费力地辨别出原来的内容:nothing perfect lasts for-ever。
翻译过来后意为:人生不是艺术,那一刻不会长久。

(二)
美国西部。
风光旖旎的蒙大拿州有一条叫做“大黑脚”(the great trout river)的河流,是麦克林家族的生命之河。麦克林牧师有诺曼和保罗两个儿子,在主日讲道之外,他经常带着儿子们去河里钓鱼。作为上帝的信徒,他以半科学半宗教的方法给儿子们传授蝇钓(注后)的技术,来感受上帝所创造的自然界里的生命规律。牧师信奉上帝的节奏,他将这种遵循神旨的垂钓技术看成一项艺术。小儿子保罗自幼放任不羁,他不肯沿袭父亲的方式,而是摆脱自然的规律,自创影子钓法(注后),在头顶勾画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弧型。
片中有一段兄弟间关于未来的对话意味深长。年幼的诺曼和保罗躺在山涧草地上,弟弟突然问哥哥,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呢?哥哥想了想,我还是做位牧师吧。弟弟扭过头望着哥哥放肆地笑,我以后想去做一名钓手或拳击手。
孩子的眼睛里往往纯得只有蓝天,那片定格在蒙大拿上空独一无二的天空。然而多年以后的现实却没有印证兄弟俩的话:长大后的诺曼爱上一位城里的姑娘而一心想远走高飞,去一个远比河流旁的小镇繁华的地方,他终于如愿收到了芝加哥大学文学教授的聘书;而痴恋河流与垂钓的保罗却在那刻意识到自己是一辈子也不会离开这块土地了,成为新闻记者的他,与当地一位印第安女子相恋,全然不顾世人看着这个女子时蔑视的眼光。
事实上对这部影片没有太深的印象,它不会给人震撼的效果,这个关乎家庭的故事从头至尾都是别人的,旁人阅读起来,在心头撞击出层层涟漪也就够了。我想要的却是它带给我的那种淡淡怅惘,一点点记忆,一部分人,我们的至亲,童年里的朋友,长长的鱼杆,还有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它的本意旨在探讨人生和亲情间的终极关怀,而我却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种牵涉到成长与离开的讨论。

(三)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我知道那是一片绚烂的天地,有着分明的四季。春天到来的时候,桃花梨花映山红可以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漫山遍野,沸沸扬扬,发了疯的美。
有过一些很好的玩伴,大部分因我后来随家人搬到城里而少有联系。与一位名字同样出自于古诗的女孩子很要好,她叫一村,我们几乎是在学会说话不久就会背“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氵蒙雨亦奇”和“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的诗句了。
乡下的田园很美,可我的父亲母亲认为在那个小镇上待上一辈子永远不会有多少发展前景。事实也的确如此,多年以后当他们回到那个离城市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并称之为故乡的地方时,总是感叹当年决定的正确。

这座城市就在洞庭湖边上。念中学的日子里坐在教室听课时每天可以闻见船舶运载时的巨大声响。每年春节过后,湖边上会长满一种叫“堤蒿”的野菜,暗绿的颜色,看上去丝毫都不起眼,但和着自家烟熏的腊肉一起入菜,味道竟是至上的鲜美。老人们回忆起很久以前,堤蒿围着湖岸一个劲地猛长也没有吸引多少人的眼球,现在它却成了餐桌上特有的美味,真正野生的卖得比瘦肉还贵,而在北京的饭店里,它被冠名为“洞庭春草”,带着80 / 斤的身价被装在精致的盘中出售。

呵!看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大四寒假,我开始反复思索眼前的问题。我依然想着离开,偏执一如我父母的当初。我给出自己很多种理由,倒是一位朋友的话语直指我的内心深处:十多年了,你看这城市还是原来那副样子。
可城市怎么会变呢,变化的只是其中的人啊。
我在出发的头一天见到一村。在那个冷得反常的风雨天她陪我出来购置最后的行装,几分钟后她新买的手机被扒。我开始不可抑制地难过,她却淡淡地笑着再次挽过我的手:写过那些信件以后,我们真的有很久没有见面了。
是啊,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我最后一次给她写信是在高三的时候。信里我说,“记不记得以前在桃花开的时候去林子里爬树的情形,还有那次班上组织春游我们去爬山的事情……”我没有写完这封信,或许是由于当时惦记着某场月考而疏忽了。

被自己疏忽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以至于在某个场景突然想起它们时,感觉是如此措手不及。

(四)
我曾在文章里这样描叙生活过的城市:
每年春天,这座城市都会有冗长的春季。有时候天空莫名其妙就飘起雨来,没有厚积薄发撕心裂肺的倾盆,一些水珠子就这样如此郁郁寡欢地滚落着,然后很快天晴。雨水可以使草儿在顷刻间全部翠绿起来,但它并不美好。有人说这里的天空曾下过酸雨。无法考证,但我在这样的季节永远不会落下的就是雨伞。
关于这座城市。我经常窝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隔着不甚明亮的玻璃打量她。城市很脏。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路上的灰尘肆无忌惮地飞窜,寄生在你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和头发上。我是否告诉过某个人关于自己所喜欢的城市?——她可以没有小说中借用到泛滥的必胜客哈根达斯巴黎春天这样的店坊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小资情调却不能不干净……
然而我知道自己的理由是牵强的。
我还是来到了这座江南古城,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里。
城市的路两旁总有绿依依的垂柳在清风中飘扬,街道很窄,里面却是车水马龙。在某个不经意的转弯处,总会依稀看见小桥流水的风情。然而这里更吸引人的却是它靠近上海的地理优势和整个长三角的发展势头,以及越来越多的世界五百强来此办厂投资的事实。这里的街道大概真的很干净,很好,可我却越来越真切地感到这里缺少了点儿我捎不过来的东西。
而我,就是在这片蓝蓝的天底下突然间瞅到这信纸上的画面的。nothing perfect lasts for-ever。我在这字的背面写了半封给一村的信,可我却真的回忆不起写这封信时的心情。

(五)
一直想知道成为大学教授的诺曼多年以后跟着弟弟淌进那条久违的河流时带着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保罗的金发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一个绝美的少年,可是只有当触碰到他的眼神,寻找到那些久远的意味后,才知道他的不同寻常。
影片里所有镜头的推进处理得很慢,甚至没有背景音乐来做烘托。尤其是俩兄弟日后与老父外出垂钓的那一幕:当最后三人把大小一样的三条鱼摊放在草地上时,整个画面似乎静止了,父与子脸上会心的笑,和着蒙大拿和谐的自然,血浓于水的亲情顿时展现得淋漓尽致。诺曼后来回忆道:我猜让他成为天才钓手的惟一原因是因为他把自己的鱼杆放在水中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但我想真正的理由还在于保罗对大黑河的熟稔以及对垂钓发自内心的热爱。
如果保罗认识《金银岛》的作者史蒂文森,那他一定会认同这样一段文字:
“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却是那些触手可及的:鼻边的气息、眼中的绿光、脚下的鲜花、手心里的责任、面前正对着的路径,那么永远不要想着去摘取星辰,做好生活中随之而来的每一件事情吧,意识到每日的责任与得到的面包是生活中最甜美的事情。”
我想没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仍然不甘平凡地想摄取更多。而保罗这个人物,却真正只是用来追忆与纪念的——后来他在镇上与人发生纠纷而死于非命,哥哥诺曼在那刻顿悟:人生不是艺术,那一刻不会长久。诺曼一直是遵循这条说教的,然而却不自知。而他亦在日后的回忆录里写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并不明白生命的故事往往更像那些河流,而不是墨守成规的书本。

(六)
就这样,我让思绪游走了很远。
看到《人力资源管理》里谈到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需要由生存需要、安全需要、交际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逐一递升产生。要到最后的实现自我,我至少得奋斗多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全新的环境里?
“又是一季春来早,柳絮儿满天飘”,我看到桃花梨花映山红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漫山遍野,沸沸扬扬,发了疯的美。然而它们是一组动态的镜头,飞快地溜走了。
追忆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注:
蝇钓是一种在钓钩上系羽毛和彩线,伪装成蝇虫,以诱鱼上钩的钓鱼法。
影子钓法是以钓者自己为轴心,在头顶上画个大椭圆,让钓线逆转,再将钓线低而有力地导往顺流的方向,使蝇钓再度掠过水面的钓鱼法。
作者: 茶半香初    时间: 2003-11-9 12:56
人生不是艺术,那一刻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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